一生只探一次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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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特约撰稿人：朱诺

有时候，是复杂造就了美。比如美国南部路易斯安纳州紧挨着密西西比河的城市新奥尔良，就是一个极其复杂、复杂到炫美的地方。

说起新奥尔良，人们也许会立刻想到如下关键词：爵士乐、狂欢节、脱衣舞吧、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穷小子三明治、“飓风”鸡尾酒、性商店、彻夜不熄的煤气风灯和“欲望号”街车。还有呢？洪水，飓风，瘟疫，火灾，战争。还有？鳄鱼游弋的沼泽地，法国区迷梦，天主教堂，巫毒女王，安妮·赖斯的吸血鬼小说，奇特丧葬风俗⋯⋯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在诠释着新奥尔良的城市座右铭——今朝有酒今朝醉（Laissez les bons temps rouler）！

出发去新奥尔良之前，一位跑遍全球的朋友Simin对我说：“新奥尔良嘛，这辈子最好去玩一次，见识一下，但去过之后，绝对不要再去第二次”。

“为什么？”

“你去那边的墓地看看就明白了。”

揣着Simin给我的“达芬奇密码”般的指令，一到新奥尔良，我就奔了墓地。圣路易一号墓园、圣路易二号墓园、圣路易三号墓园、拉法叶一号公墓⋯⋯，一个都没放过。

都说新奥尔良有着美国最独特的丧葬风俗——坟墓置于地表，在地面垒棺殓尸——跟别处的入土为安截然不同。刚走进圣路易一号墓园，我就看见了一排排的坟屋。这些坟屋大多用红砖石砌成，外面刷一层白石灰，有的坟屋前面还装有铁栅栏门。而有些坟屋则因乏人打理、年久毁坏，露出了里面的棺木，很像老树干剖开的横截面。

原来，新奥尔良地势低洼，又常遭水患，棺材若埋进土里，会在泥浆里泡烂，也不易固定，所以当地人就想出了在地面置棺殓尸的高招。一般同族的死者葬在一处，一层层垂直地往上摞。这些叠起来的棺椁外面，还要造个坟屋遮护。垒叠在最上面的那口棺材是用来晾死尸的，密封好了放上一年，棺材里又干又热，一年后死尸就成木乃伊了，然后把“木乃伊”颠巴颠巴，压缩一下装进下面的小棺盒里⋯⋯万一遇上瘟疫等灾祸，家里一下死了数人，一口晾尸棺显然不够，那就得借公共的晾尸棺材一用了，反正一年后接回家里的坟屋墓地就成。

记得看过一部电影《双重危机》（Double Jeopardy），其中男女主人公有一场墓地追杀戏，地点就在新奥尔良的某个墓区。先是葬礼乐队吹吹打打从屏幕上经过，不闻悲戚之声，倒有几分热闹气象。乐曲声中，男主把女主敲昏，塞进一间坟屋的棺材里，那棺材，赫然正是最上面的晾尸棺。

在圣路易二号墓园，我发现了一座怪异坟屋。它的外表斑驳沧桑、红砖裸露。墓门已封，周遭画满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坟屋前摆放的祭品也很奇怪：公交卡、塑料花、打火机、香烟、口香糖、酒瓶、彩珠串等等，甚至还有个鳄鱼头。正在我百思不解之际，一位路过的墓区导游给我答了疑：“这个是大伙儿认定的巫毒女王玛丽亚二世墓。这城里的大小墓园，不管是新教还是旧教的，都宣称拥有玛丽亚二世的遗骸。呵呵。当年她葬得神神秘秘，墓碑无字，这才引发了后人的猜测”。

有二世当然就有一世。玛丽亚一世是玛丽亚二世的母亲玛丽亚·拉芙（Marie Laveau，1794年？– 1881年？），其墓地在圣路易一号墓区，现已成为新奥尔良的一处朝圣之所。玛丽亚母女血统驳杂，身世不明，生卒年不确定，有关她们的官方记载也是矛盾百出。据信她们兼有黑人、印地安人、法国和西班牙白人的血统。传说老玛丽亚跟情人生了15个孩子，存活3个，其中跟她同名且长相酷似的小女儿继承了她的巫毒女王衣钵。

巫毒（Voodoo）信仰源自西非，至今仍在海地和贝宁大行其道。当初巫毒教是随着黑奴的到来传入新奥尔良的。当老玛丽亚遭遇巫毒教时，这位非凡卓绝的天才，果断地将白人的天主教，印第安人的草药智慧跟黑人的巫毒信仰揉搓到了一起，汲取三种宗教文化的神秘精髓，最终修炼成迄今为止最著名的巫毒教女王。老玛丽亚让巫毒教披上了正统天主教的外衣，白人都来寻求她的帮助，黑人把她视作自己的领袖。她开妓院、出售媚药、干涉司法，她又慈悲济世，替穷人治病解厄。她是新奥尔良最受瞩目的传奇人物，也是一个永远的谜。传到女儿手里时，小玛丽亚将巫毒教进一步发扬光大，其顾客甚至包括了学界、政界、宗教界的头面人物，法会仪式极富戏剧性，传说她精于研制春药，还在法国区的秘密集会上引导淫荡的性爱群交游戏。

“那这些×是什么意思？”我问墓区导游。

“噢，如果你围着巫毒女王的墓转三圈，在墓碑上画个×，喊出你的愿望，那女王就可能帮你达成心愿。如果成功，你需要回到这里来给那个×画个圈，再给女王上点供。这不，人们都来这儿许愿的。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我摇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巫毒教早已在美国遭禁，但新奥尔良城里，以巫毒之名建立的各种博物馆，圣安妮街玛丽亚的故居，各色墓地游、月夜鬼魂探访，汲取了巫毒元素的音乐和小说，作为旅游纪念品的媚药、巫毒娃娃、格里格里袋⋯⋯至今还流传不绝。

“嗯？你不知道那里是美国闹鬼最多的地方吗？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像1853年，一场黄热病就是1万条人命，还有2005年卡特里娜飓风，殓尸棺里的尸体分子，日夜不息地飘荡在新奥尔良啊！再说巫毒教的秽血拌饭、人偶扎针、召唤邪灵⋯⋯跟苗族的下蛊似的，谁遇上吃得消啊！”再次见到Simin时，他说出了一生只探一次新奥尔良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