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海 姐 姐

作者: admin
2012年09月07日

佳是我的室友,她来自上海又比我大几岁,因此常被我叫做上海姐姐。我俩都是赴美留学大军中的普通一员。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年,愈发让我觉得,这个上海姐姐“不普通”。对她的看法,早在初次见面时就埋在了我心里。
去年八月,我来到美国。坐长途飞机的疲惫让我毫无出国的兴奋劲儿。辗转来到租住的公寓,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她。佳实在是很高,我1米6的标准个儿都得仰视着她,真不敢相信这个南方姑娘有1米8几。她没有热情洋溢地迎接我,却着实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没过几天,她从国内海运的包裹寄到了。我听说里面有好吃的,就按耐不住和她一起拆箱子。望远镜?我发现了一个宝贝,拿在手上好奇地摆弄。本来以为,佳是不是天文爱好者,她幽幽地说了一句:“我眼睛不好,那是我用来看黑板的。”
我当时的惊诧可想而知。那几日的相处,我没有察觉到她的视力不好。本人近视,但也头一次听闻用望远镜看黑板的。就这样聊起了她的故事。
我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
这是一种病,医学上叫“马凡氏综合症”。患病率很低,病症包括晶状体脱落引起的视力障碍和骨骼发育异常。得这种病的人又被叫做“蜘蛛人”,因为他们的手臂和腿都会比正常人长出许多。佳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就觉察到了自己的“特殊”。“我视力不好,老师就照顾我,让我坐在第一排,但是个子太高又会挡到后面的同学。为了做笔记,我就学会了用望远镜看黑板。”
很多“蜘蛛人”,从小就被送去盲童学校学习。佳的妈妈却没有这样做。妈妈相信女儿有能力和正常孩子一样学习,于是更加严格地要求她。“小时候,我妈最爱唠叨的就是:‘你不好好学习,就得去捡垃圾。就算捡垃圾你也捡不过别人,你眼睛不好,好垃圾都被别人先捡走了。’”在各种压力下,佳的自尊心和好胜心变的特别强。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上海市的重点学校。寒窗苦读十二年,陪伴她的除了父母,还有五个用坏了的望眼镜。
高考:最好的作文是“汇报材料”
高考,考验的不只是考生的知识,有时更像一场赌博。高二那年,一个消息让佳喜出望外。原先,她的视力不符合高考体检标准,然而新政策放宽了标准,让她可以同正常考生一样参加高考。这个消息也促使她更加努力备战高考,只为赢得比其他人更多的胜利筹码。
最后,她以514分的优异成绩(满分600)证明了自己。依照当时的情况,这个分数完全可以报考复旦大学。为了保守起见,和家人商量后,佳决定报考同济大学数学系。“我选数学纯属巧合。那年,虽然体检标准放宽了,但是对于我这种视力障碍的考生,能报考的专业是有限制的。我只能选择纯文科或者纯理科的专业。选来选去,就数学吧。后来也渐渐爱上了这个专业。”
就这样,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她在家坐等通知书,却左右等不来。眼看第一批次录取接近尾声,居然接到了来自上海大学档案系的入学通知。这让佳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的分数比上海大学的提档线高70多分,而且还是我不怎么感兴趣的档案专业。我就想,我要上访,要给市长、教育局局长写信,我的分数能上同济大学,我要上同济,哪儿也不去。”
她真的就去这样做了,一个18岁的被定义为“残疾”的女孩。佳和父母去上海市考试院上访,发现那里有许多想“翻案”的考生。佳的情况和他们不同,她有高分,却上不了理想的大学。这件事,曾让她气愤,而更多的则是绝望。工作人员告诉佳,回去写一份汇报材料,再寄给考试院,他们会酌情处理的。
有一种“被打发了”的感觉,但佳不服输,决心放手一搏。她认真地准备起材料,边写边哭,眼泪打湿了稿纸。经过反复修改,最后的汇报材料被寄给了时任上海市市长、上海市教育局局长和考试院院长。“那是我这辈子写过最好的一篇作文,我以后再也没有写出过那样的文字,真是把多年的辛酸都倒出来了。”
剩下的只有等待了,如同等待命运的审判一般。一个月过去了,汇报资料石沉大海般匿迹了。佳打算放弃去同济的梦想,也放弃“被录取”的上海大学。稚气和赌气驱使下,她想干脆去工作算了。然而,胡院长的电话还是打来了。
胡是时任上海市考试院院长,他打电话给佳,说要约面谈。一见面,胡院长就问她,为什么学数学。佳坦率且自信地回答,因为那是她的强项。她在视力不好的情况下,没有用残疾人身份加分,没有要求考试延时,也没有要求放大考卷字体,而她的数学成绩是140分(满分150)。胡院长说:“我也是学数学的,曾经是大学数学老师。你可以学数学,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事情的结局?佳在同济大学度过了六年的本科加研究生时光。最美好的校园记忆,献给了自己拼命争取来的机会。当初,同济大学拒绝她的申请,是因为担心她的视力会影响学习。佳不但证明了自己,还成为了上海市残疾人参加普通高考,并被同济大学录取的第一人。
“铁饭碗”和“梦想”的较量
离开校园,一个学了六年数学的人去做了文职工作,佳考上了上海市残疾人联合会的公务员。那时的生活状态,让她觉得既痛苦又无奈。“还是因为自己眼睛不好,求职的时候有很多障碍,连一个自己喜欢的工作都找不到。残联的工作虽然稳定,但是真的不适合我。在那里,我都能想象出自己五年以后、十年以后的状态。”
一晃五年过去了,不知道佳有没有预料到她会在美国读生物统计学博士。回想当初,她没有流露出丝毫放弃“铁饭碗”的懊悔,反而像是一种解脱。工作的第二年,由于空闲时间多,佳就开始自学精算,还参加了精算考试。工作的第四年,她参加了托福、GRE考试。以全额奖学金被印第安纳大学医学院录取。
我眼里的世界:一半远一半近
后来,也就是去年的八月了。我在印城见到了这位高高大大的上海姐姐。我见证了她这一年的努力。无论对学业还是生活,她都是一个懂得珍惜和感恩的人。看到她在房间里伏案学习,我都不好意思插科打诨。我问过她,你眼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
“就拿普通的视力表来说吧,我只能看见最上面、最大的那个E。病情会随着年龄发展变化,我左眼的晶状体已经完全脱落了,右眼只脱落了一半。所以,我的左眼是用来看远处的,右眼是用来看近处的。右眼有时还会有叠影,所以要找准角度看。”她用异常轻松的语气,向我描述了她看见的世界。“保佑我
本報記者 宋拓
的右眼晶体别脱落了,这样我就看不清楚近处了。”
关于未来,佳也没有长远的计划,只希望过好眼前的日子,随遇而安。“如果我的眼睛没有病,我想去当医生。当医生可以救人,多光荣啊。”
其实我心里,比当医生还光荣的是,上海姐姐的故事酿成了一剂治愈心灵的良药。当我把目光从这字里行间移开,再去看眼前的世界,它变得更清晰、更可爱!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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