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与媒体的对决：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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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特约撰稿人：郑国和

上个月16日，全美350家报纸同时发表社论，齐声驳斥川普总统上台以来针对美国主流媒体不断发出的“人民公敌”的指控。

 

川普总统与媒体的交锋不断

2017年元月20日上任以来，川普总统与媒体的激烈交锋不断。我曾在《亚美导报》撰文简述他与媒体的对决以及该对决对美国和世界可能产生的影响，比如他上任第二天，白宫发言人斯派瑟就罔顾事实，斥责媒体报道不实，并称其报道是 “错误的，可耻的”。其后白宫顾问康薇出面为斯派瑟的指责辩护，说斯派瑟发言所根据的是“变通的事实”(alternative facts)。康薇的辩词一出，舆论为之哗然。它令人想起英国作家奥威尔小说《1984》中的真理部，并立刻使初版于1949年的这部小说一夜间跃居畅销书榜首。2017年2月16日，川普总统召开他上任后的第一次记者招待会。在这次长达77分钟的记者招待会上，川普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对媒体的抨击上。他点名批评了几乎所有美国主流媒体，说这些媒体“制造假新闻”，

“对不起美国人民”。坐在离川普讲台咫尺之外的记者们则针锋相对，当面对他进行了反击，指出总统把批评自己的报道叫做“假新闻”是对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保障的言论自由的践踏，并质问他为什么将媒体的报道叫做假新闻，而不是老老实实承认那些报道不过是些“自己不喜欢的新闻”。记者招待会翌日，川普恼羞成怒之下将他与媒体的对决升级。他发推文称“假新闻媒体《纽时》、NBC、ABC、CBS、CNN不是我个人的敌人，他们是美国人民的敌人”。那是他第一次把媒体斥为“人民公敌”。

2月24日，白宫使出新招对付媒体。当晚举行的非正式新闻发布会干脆没有邀请《纽时》、CNN等几家主流媒体。对这种闻所未闻的做法，白宫记者协会表示强烈抗议，并启动紧急对应措施，呼吁同业互助，让没有被拒的媒体和被拒媒体分享新闻信息以保证没有媒体出现信息空白。一天之后，川普总统又打破历届总统惯例，宣布他将不会出席一年一度的白宫记者协会宴会。对此，该协会宣布宴会将会如期举行，因为该活动“已经是而且必将继续是一种盛典，庆祝宪法第一修正案和独立媒体在一个健全的共和国所扮演重要角色的盛典”。

今年的白宫记者协会宴会于4月28日举行。1981年里根总统因遇刺无法出席以来第一位缺席该宴会的川普总统今年调整了姿态，派出了白宫顾问康薇和第二任白宫发言人桑德斯参加。宴会上受邀演员米歇尔・伍尔夫（Michelle Wolf）继承了脱口秀在此重大场合表演的传统，集幽默与讽刺于一体，针砭时弊、抨击各种政坛丑闻。她这样批评川普总统去年6月1日宣布美国退出旨在遏制地球温暖化的《巴黎气候协定》：“总统并不是没有政绩，他有的。比如退出《巴黎气候协定》他是说到做到的——有多少男人是说到做到的呢？”她还抖出当时新闻正热播的川普总统和下三滥女子有染的段子，结合最近美国兴起的女性反省骚扰的“#MeToo运动”，拿川普通过私人律师给裸体秀明星封口费的丑闻开涮：“我知道有些人想要我现在闭嘴。可今年是2018年，我又是个女人，所以没有任何人封得住我的口——除非你让科恩（川普私人律师） 给我秘密汇款13万美元。”宴会结束当晚，川普总统就发推文将伍尔夫的表演斥为“臭烘烘”，并声称始于1921年的白宫记者协会晚宴这个传统今后“要么改弦易辙，要么干脆废除”。针对川普的批评，伍尔夫的上司、曾受邀在2011年白宫记者协会晚宴上表演的梅耶斯（Seth Meyers）反击说：“不错，伍尔夫确实是臭烘烘，确实是刻薄。可是正因为如此她的表演才精彩。而这些却是身为世界领袖人物身上最可怕的品质⋯⋯既然总统本人品行如此下流低俗，伍尔夫为什么不能用低俗的语言批评他？”那以后川普总统与媒体的激烈交锋仍然继续，几乎一刻也没有停止。

 

川普“媒体是人民公敌”指控的危险性

尽管川普总统与媒体有过以上这些交锋，这次《波士顿环球报》发起的350家社论齐声谴责川普总统“媒体是人民公敌”指控的行动无论如何在美国和世界新闻史上都是空前的。是什么让《波士顿环球报》具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呢？答案是川普“媒体是人民公敌”指控的危险性。即使在一个民主国家，普通民众中三教九流都有，并不都具备言论自由、民主法制的意识，至少不身体力行。美国这样由移民组成的国家尤其如此。某一媒体的观点不合自己的意见，总会有些人怀恨在心，甚至采取暴力企图让对方闭嘴。今年6月28日，马里兰州安纳波利斯市一名对当地报纸《国会山报》（Capital Gazette）长期怀恨的人持枪闯进该报总部，杀害了5名新闻从业人员。根据美国“新闻记者保护委员会”（The Committee to Protect Journalists）的统计，自该组织1992年开始统计以来，美国共有7名记者以身殉职。

川普的支持者中，蓝领民众占多数。总统“媒体是人民公敌”的指控一再重复使其在川普支持者的心中渐渐成为一种“幻想型的真实”，于是支持者中的激进分子就企图诉诸暴力以消灭“人民公敌”，达到使媒体噤声的目的。比如洛杉矶一名68岁的男子（Robert Chain）因不满《波士顿环球报》发动350家报纸发社论谴责川普总统“媒体是人民公敌”的指控，不断威胁说只要《波士顿环球报》和《纽约时报》等继续批评川普，他就决不会饶过他们。今年8月30日他更打电话给《波士顿环球报》，引用川普原话称该报纸是“人民的公敌”，并扬言下午四点将对准该报社员工头部开枪。警方闻讯，迅速逮捕了该男子，并加强了对该报社的安保措施。可见媒体之所以联合谴责川普的指控不是没有道理的——川普指控措辞极具煽动性，已经对新闻记者的人身安全构成了空前的威胁。

 

决不畏缩的媒体：伍德沃德新书

《恐怕：川普入主白宫》

然而，尽管有人身安全的现实威胁，美国媒体并没有屈服畏缩。《华盛顿邮报》资深记者伍德沃德（Bob Woodward）就是最好的例子。伍德沃德是《华盛顿邮报》的资深记者，曾深入报道过1972年以来的美国历届总统。他于1972年与同事伯恩斯坦（Carl Bernstein）合作的关于“水门事件”的挖掘报道导致尼克松总统面临弹劾，最后不得不辞职，被誉为“可能是新闻业历史上最了不起的成就”。然而，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伍德沃德说，尽管自己报道过九位总统，可是像川普这样出格的总统他还是头一次遇到（never encountered a president like President Trump）。

9月11日，伍德沃德的新书《恐惧：川普入主白宫》（Fear: Trump in the White House）出版，此书向全世界揭示了今天的美国总统到底是怎么个出格法。从川普执政以来的各种报道，人们已经对川普治下白宫的乱象有了相当的了解。从川普竞选总管马纳福，到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佛林，到白宫首席军事班农，到现任司法部长赛辛斯，跟他打天下的人，有的认罪进了监狱，有的等待定罪，有的被他炒了鱿鱼，有的虽未被炒，却不断被他以不堪的语言羞辱，随时可能被炒。然而，以上的现象都是通过媒体间接描绘出来的白宫运作图。伍德沃德的新书则不同，它是通过采访白宫内部工作人员，包括内阁成员，用这些人的语言描述的白宫运作图。比如白宫办公厅主任凯利称川普是个“二

百五”、“吃错了药（an idiot and unhinged）”；国防部长马蒂斯认为川普

“只有小学五六年级的智力水平”；川普前私人律师刀德（John M. Dowd）称他

“一贯撒谎者”并警告他如果同意在“通俄案”调查中作证，将会“穿上囚衣坐牢”。更有甚者，伍德沃德白宫内线告诉他，白宫幕僚和工作人员如何冒着巨大危险，戏剧性地试图阻止总统执行他的错误决定。比如川普总统在签署美国退出《巴黎气候协定》的文件时突然发现文件文本从椭圆形办公室的办公桌上不翼而飞。同样的事在他准备签署美国退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即NAFTA）时再次发生。原来是工作人员因为不愿看到国家走入歧途，试图以这种徒劳的方式阻止灾难的发生。

由于该书没有列出任何引用消息的来源，人们纷纷猜测“内鬼”是谁。最被怀疑的副总统彭斯、国务卿蓬佩奥、财长米努钦，甚至第一夫人梅兰妮都在第一时间出来撇清说“内鬼不是我”。但正如坊间评论指出，“实际上川普和他的幕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白宫显然已进入‘清君侧’模式”。

川普对伍德沃德的新书当然是气急败坏。由于该书没有消息来源，川普总统斥责该书的内容“纯属杜撰，一派胡言”。

对此作者本人这样回应：我所用的是所谓“深层信息渠道（deep background）”。如果实名引用，当事人必然害怕承担后果。人们要养家糊口，只能在匿名的条件下对多我开口。这不难理解吧？

至于伍德沃德本人出版白宫内部运作一书的动机，我想可以用他最近一次与川普通电话时对总统说的一句话来说明：

“（因为）我们正处在一个历史的重大关头（We are at a pivot point in history）。”换句话说，伍德沃德是个忧国忧民之士，他因为恐惧川普入主白宫的小乱引起天下大乱，才试图将白宫治国的实况揭示给人民的。

川普与媒体对决在美国和世界的意义

川普白宫的第一发言人斯派瑟在其第一次媒体吹风会上对记者们说：“对自己行为负责是双向的。今天我也要确保媒体对自身的行为负责。”不少川普的支持者指出，美国主流媒体确实是常常有失偏颇。比如《世界日报》8月19日刊登署名文章，题为“社论联合反川普，媒体宛如独裁”，文章称“无论川普施政多成功，从股票高涨到失业率新低，媒体总是从负面报道”。以我本人的阅读所到，这些批评意见不少是有根据的。比如西欧国家瑞典、德国因政府执行左派政策接纳了大批阿拉伯移民，这几年因为宗教、文化隔阂，就业等原因出现多起大规模新移民骚乱事件，让国民不胜其扰，政府也头疼。最近还有好几起中国游客光天化日之下在法国遭到抢劫的视频在微信和台湾的电视台播放，甚至令一位印州77级同学犹豫是否该按计划于两周前去法国旅行。然而关于欧洲新移民问题的这些新闻在美国的主流媒体都看不到。倒是看到以前反对川普总统“禁穆令”的朋友在看到这些报道后转而支持“禁穆令”，因为“总统把一切骚乱堵在了国门之外。保障了美国国民的安全，决策英明。”

另一个问题牵涉到川普总统彻查非法移民的政策。从中文媒体的报道，我们得知有不少国内退休的华人，在美国从来没有工作过一天，却来美国享受免费医疗、免费老人公寓、免费食物券。有些人甚至领取慈善机构为救济美国穷人发放的免费食物，有的还成袋领取，然后将自己不喜欢的食物扔垃圾。想到我们在美国辛苦打拼还要受高医疗费之重压，用我们缴纳的税收白白供养这批人实在不合情理。而且推而广之，像这样蛀蚀美国的不仅仅是华人，而是世界各国的人。这样一想，对川普总统彻查非法移民的政策自然觉得应该支持。

尽管如此，正如《世界日报》2月26日社论的标题所言，“川普待媒体如寇仇，重伤美国民主体制”。在这个问题上保守派媒体福克斯新闻网恪守职业道德，多次针对川普对主流媒体的攻击提出严厉批评。比如主持人史密斯（Shepard Smith）反驳说：“CNN的报道不是假新闻”；另一位主持人华莱士（Chris Wallace）认为川普将主流媒体斥为“美国人民的敌人”是“越过了底线”。刚刚去世的美国资深参议员麦卡恩身为共和党员，同样认为川普对媒体的做法越过了底线。他指出：“如果你想保持我们做知道的民主制度，那就必须要有自由并且往往是与你对着干的媒体。如果没有自由的媒体，我们最终会失去我们个人的自由。独裁者都是从这里开始产生的——我们需要从历史吸取这个教训。”

川普总统和媒体的对决不仅受到美国人民的关注，也受到全世界的关注。2015 年 1 月 7 日，法国巴黎《查理周刊》杂志社遭到两名持突击步枪和霰弹枪的恐怖主义分子袭击，导致包括周刊主编在内的至少12人死亡，其中2人为警察，多人受伤。原因是该杂志出版的漫画被恐怖主义分子认为侮辱了伊斯兰教圣人。这是法国本土40年来遭遇的死亡人数最多的恐怖袭击。5月3日是日本的“宪法纪念日”。然而，1987年5月3日日本《朝日新闻》阪神支局的两名记者惨遭射杀，原因是右翼分子反对他们报道的观点。法国和日本这些记者都是因为表达了与恐怖主义分子不同的政治观点而遭到杀害的。因此两国人民对于川普总统与媒体的对决都表示极大的关注，希望作为自由世界领袖的美国在言论自由这个民主基石的大是大非问题上作出表率。

其实中国也有“记者节”，而且有两个。一个是1933年为纪念镇江记者刘煌生而将每年9月1日定立为“记者节”。刘煌生因为揭露时任江苏省政府主席的顾祝同的腐败而遭到逮捕和杀害。那个记者节在台湾延续至今。大陆方面，1999年国务院修订发布的《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确定每年11月8日为“记者节”。然而，2016年2月习近平视察中央电视台时宣布，中国的媒体必须姓党。这样一来，“实事求是，言论自由”这个“记者节”的精髓就不复存在了。在这个意义上，中国人也应该关注川普总统和媒体对决的走向和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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