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死人更可怕的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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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特约撰稿人：石林

8月11日，山西晋中和顺吕鑫煤业发生滑坡事件。根据和顺县政府通报，矿难发生次日，县煤炭管理局局长会同县煤炭局、公安局、国土局先后到事故现场核实情况。从11日到14日，和顺县政府多部门对外宣称事故未造成人员死亡。同时公安部门行政拘留一名“造谣者”，案由是因散布谣言扰乱公共秩序。

然而到了8月15日，和顺县政府突然对外宣示，事件造成4人死亡5人失踪1人受伤（8月25日最后1名失踪的遇难者被找到，实际共造成9人死亡1人受伤）。

对此县政府通报称，该矿无人员伤亡是源自当地煤管局的消息，“我们都被他（吕鑫煤业总经理高阳）蒙蔽了”。这么重大的人员伤亡，这么多人去调查，竟然一点问题都没发现，仅仅就一个“骗”字了得？

与官方这些自相矛盾的声明相比，事件发生后，还有另一条线，就是媒体还有民间也在探寻事件的真相。

事故发生后不久，央广新闻热线即接群众吕鑫煤业发生严重矿难的举报。8月13日中国之声记者也接到举报尝试前往现场查看，但通往吕鑫矿业的两条道路，均有多名年轻男子把守，拒绝记者进入。随后该矿一名负责人将记者带至县政府外宣办公室，高调否定有人伤亡的消息。

但网络上的举报依然没有停歇。并称吕鑫煤业已经强制封锁消息，现场周围各路口封闭，抢救机械、车辆的人员出入都必须封查手机。网名为“郭晓华Home”的网友表示自己当时在现场，“愿意出来作证，伸张正义”。对此，和顺县公安局8月13日通报称，经初步调查，民警在山体滑坡现场未发现有人员伤亡和机具损毁的情况，迅即郭跃华被拘捕。

记者向县政府提出要采访郭，但遭拒绝。随后记者被煤业负责人带着来到事故现场，没有任何抢险救援的迹象。至此从表面上看，这只是一起普通的滑坡。但在当地采访过程中，记者被多人多车连续跟踪。

在正常调查无果后，有网民发消息称，昔阳县三都村的冯志宏在此次事故中遇难。当记者辗转找到冯志宏家后，家里的人竟然一口否认与冯志宏有任何关系。而记者在三都村走访的多位村民都表示冯志宏在事故中丧生。在知情者带领下，记者找到了为冯志宏设在村外的灵堂，其中有两幅挽幛上写着：志宏同志一路走好。

有知情者透露，事发后矿方将家属安置在距和顺县近百公里之外的一家宾馆。查询这家宾馆登记，12日第八层全部房间都被包。一份录音中有这样的内容：“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这是大矿，坡度大，下大雨，人在最底下不好找。”

至此我们应该清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瞒报矿难事件。面对媒体的调查，当事的矿方泰然自若，死难者家属三缄其口，垄断了一切信息发布渠道的政府屡屡为其背书，义愤的网民刚一披露点实情即刻被抓，记者的上门调查被百般阻挠、隐蔽甚至跟踪，通往真相的网口被一点点收紧，及至完全蒙蔽，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甚至天衣无缝。

事件的突然翻转，据官方的说法，是因为15日矿方总经理高阳的投案自首。这个从一开始就精心策划打定主意要隐瞒的当事人，在成功使得政府公安都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后，忽然来这么一下子，究竟意欲何为？是良心突然发现？打死都没人信。惟一的可能只能是再也瞒不下去了。

中国之声（可能还有央广新闻）这样的国家级媒体的介入，使得事件的真相在上层知情者那里已成了通识，当这些通过适当的渠道或明或暗的传入地方当局，使得瞒报再无可能。此时抛出矿主高阳自首丢卒保车，以其十恶不赦的蒙蔽为搪塞民众愤怒最好的借口，同时弄几个检查的官员的职务或撤或免，以他们“工作不深入”来“深刻检讨”，大事化小，至于那个发布“谣言”的举报者因为是个小人物，不足挂齿，释放了事。

对于一个死亡不足10人的矿难，在中国甚至很难称得上新闻。事件惟一具有新闻价值其实是宣传部门前后打脸的事故通报。吕鑫煤业是当地政府财政的支柱产业，事后有人在百度贴吧上贴出了矿主与当地官员合影的许多照片，暗示这里面有官商勾结的猫腻，但不知内情的观众最多也只是猜测。只是人们很难相信，官方此前多次通报，斩钉截铁声称无人员伤亡，并呼吁民众“不信谣，不传谣”，结果真正传谣的是他们自己，原来“所谓的“真相”与“谣言”，竟可以在权力的加持下任意转换！”

其实和顺政府并非造谣，而是用谎言攻击打压那些来自民间的猜测。他们这么做不在乎是否有人相信，甚至也不期望要让人们相信，惟一的目的就是通过如此持续而高压的宣传，让民众造成认知失调，彻底摧毁民众的思维能力，从而使民众变为可以被任意操控的木偶，而自己则可以为所欲为。

整个事件中最大的受害方——死难者家属完全消声。对下矿的人来说，命时刻就拴在裤腰带上，穷人最悲哀的是，什么都值钱，就自己的命不值钱。出了什么事情，只能拿命挡，给钱就能买命，再给多的就能噤声。

而最让人愤怒的恐怕还不是死人与瞒报，而是投诉无门的网友仅在网上发帖陈述事实就被关押。作为这样一桩死伤这么多人的特大事件，事件的参与知情者不知有多少，但真正陈述真相的只有那个被抓的发帖者。不解决问题，先解决发现问题的人。也正因这样的事看的太多了，人们都选择了沉默。大家都觉得现实就是这样如此，故而价值判断只能悬置，底线只能被舍弃，这实际上给了那些从根源上认为这些行为是正常和那些想把这些行为变成正常的人的最好机会。

最终，这盛世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