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寓所 ———访印第安纳州南端的修道院
图、文/本报特约撰稿人:木愉
早就听说过印第安纳南端有两个著名的修道院,一个是修女的,叫费迪南德(Ferdinand)修道院;一个是修士的,叫圣·蒙瑞德(St Meinrad)修道院。在电影上多次看到的修道院,几分静穆,几分神秘。然而修道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却不明就里。那么,趁着一个周末,到那里去看看,倒是一个很好的旅游项目。
本来计划当天就进入正题,却走岔了路。于是就将错就错,到阿米什人的地界上去逛了逛。那里很辽阔,房舍像早晨的星宿闲散四方,就要收割的玉米在地里铺展开去,就是一片金黄的海洋。找到阿米什人的饭店,饱食一顿,然后在夕阳余晖中继续南下。在加斯坡(Jasper)千辛万苦找了一个旅馆,好好将息一夜。次日一早约莫十点,才又启程。
费迪南德修道院
到了费迪南德修道院,看到一处迭翠山峦,想那就是修道院了。开车近前一看,一处壮丽庞大的建筑群就惊现眼前。建筑群沿坡而建,有方有圆、错落有致;红砖红瓦,洋溢温馨。把车停在入口的荫凉处,正好看着前面一辆车下来一家四口,都穿得绅士淑女。我们的脚步便有些犹豫了,生怕穿得随便,被拒入门。这时,又来了一家人,却穿短裤体恤,招摇着就上山了。我们就有了些宽心,也拾级而上。
修道院主体建筑外面,是一处方正平实的宿舍楼,那是修女住的。有趣的是宿舍楼叫麦当娜大楼。麦当娜一直以性张扬为乐事,被社会保守人士所不齿,更被宗教人士所切齿。修女安息的圣洁之所却跟麦当娜同名,来由不得而知,却显然成了一个调侃。
推门而入主体建筑,在一门跟二门之间的门廊里,却见一双儿子在前面指着地面一个物事发笑。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条黑色小蛇,正逶迤而动。蛇在基督教里是撒旦的化身,人就是因为蛇的引诱而犯下原罪的。地面洁净无瑕,门外离花坛也有一段距离,这蛇从何而来?后面刚进来的一个女士一声惊呼,走进门去,告诉接待的修女:“一条活蛇就在室内!”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访客闻声出来,用一张硬纸把蛇撮了,请到了外面。
费迪南德修道院一共有190个修女,其中的70个到外面各处去传教去了。1867年,从更南边的肯塔基州来了四个年轻的修女,她们到这里对德国开拓者们进行教化。她们励精图治,采取请进来、走出去的办法,使得修道院的影响日益扩大。修道院里陆续走出去1000多个修女。以不屈的信念、高昂的精神和不竭的精力,她们四处传播火种,到阿肯色州、北达科达州、加州、路易斯安那州、印第安纳州和肯塔基州建立了另外六个修道院。她们在创业上的成功引起了诸如《华尔街日报》和ABC电视台等媒体的密切关注。她们也活跃于宗教界,在大大小小的年会上,激情洋溢地介绍自己的成功经验。
修女们选择独身,把婚姻作为牺牲,在日复一日的祈祷、弥撒、工作和行善中建筑一条精神之路,追寻上帝,完善自己。一个个修女静美的生命,像波澜不惊的流水浇注了1500多年的历史传统。在修道院里的墙壁上,可以看到修女们入世的善举,一个在教东方孩子学英语,一个在医院里伺候病人,一个在厨房里做饭⋯⋯有的人在华尔街上为贪欲而癫狂的时候,有的人在政坛上为野心所激扬的时候,有的人为职场沉浮而苦恼的时候,却有修女这样一群人,根绝了声名利禄,远离了感官享受,在灵魂的洗礼中走完自己的生命之路。
修女们当真心如止水?她们的内心世界难道犹如九月里的天空,一碧如洗?历史上屡有逃出修道院禁地,投入俗世的女性。更不用说以修女身份投身世俗、传播福音了,即使圣洁伟大如特瑞莎母亲,星空里也未必就不飘过一丝乌云。特瑞莎母亲从家乡希腊远道去印度传教,独身一世,行善无数,并最终获得诺贝尔奖。当她面对着媒体的镜头灿烂微笑的时候,又有谁能窥测到她苦涩的内心。照她的原话,她的微笑只不过是一个“面具”。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岁月里,她饱受信神还是不信神的折磨。她曾经写给其他神父一些信件,之中披露了她的孤独和寂寞。她坦诚她面对的是巨大的“沉默”和“空虚”,她听不到也看不到耶稣的音容。修行要修到纯粹脱俗、一尘不染的境界,原是不易的。
10点钟的弥撒要开始了。弥撒要持续一小时,我们怕把持不住,更念着下半天的日程,于是就决计不参加。下午一点整,还有一个导游节目,本来也应该参加,但也只好忍痛割爱。到外面走走看看,在修道院的回廊逛逛,在角落的圆亭消歇片刻,往西边一看,小城费迪南德尽收眼底。费迪南德于1840年由一个牧师始建,当初的市民们都是德国移民,信奉强烈的天主教。沿着幽静的“玫瑰台阶”(Rosary steps)上去,在绿荫中可以看到耶稣受难的形象,也可以看到圣母玛丽娅详和的面容。一个人在这里安坐一忽儿,那是可以回到内心,走向悠远的。
修道院有个礼品店,里面有修女们的手工制品,有秘鲁和危地马拉远道而来的工艺品,更多的是宗教书籍及其它用品艺术品。妻子为礼品店的名字别致而感叹,名字的确别致,叫“为了天堂的缘故”(For Heaven’s Sake)。
感叹了一阵,却没有拉住大家的脚步,全家坐进车里,下山去了。
修道院跟俗世构成了人类社会的两极,一端是喧闹,另一端是静穆;一端是欲望的内敛,另一端是享受的扩张。我这样想着,一路朝圣·蒙瑞德(Saint Meinard)修道院进发。
圣·蒙瑞德修道院
原来这两个在北美都可列入前茅的修道院相隔并不遥远。不过半个时辰,圣·蒙瑞德修道院就到了。圣·蒙瑞德修道院也高居山峦之上,也在绿荫掩映之中。跟费迪南德修道院相比,圣·蒙瑞德修道院的规模更大,建筑更多,占地面积更辽阔。一个偌大的山坡都是圣·蒙瑞德修道院的领地。已经是午饭时分,所以想找个餐馆先吃了,然后再好好来看这个修道院。沿着修道院的主路上去,看着路标一直往前走,不觉就下了山,到了山峦的另一端,到了礼品店。刚才在费迪南德修道院误了礼品店,现在却走进了圣·蒙瑞德修道院的礼品店。不过,我们是来寻吃的。进去后,果然就发现里面辟有一角,几张干净的桌子,柜台上的牌子写着供应的食品,有牛肉汤、其力汤,还有三明治和修士们做的大而圆的面包。我坐着打盹等吃的当儿,妻子却来说,工作的那个女士推荐到山上修道院的食堂去吃,因为那里丰盛些。如果那里满座,那么再回来不迟。
沿着原路开回去,进了修道院外围的那栋平房,再往右一拐,走到最里端,就见一个白衣女士正在放置饭菜。见我们探头探脑,就友好地走过来。听了我们的来意,问我们有多少人,一听是五个,就说可以接待,并让我们等几分钟。乘着等待的时光,就近看了一看。走廊里有两个教室,按桌子的放置方式,一间是讨论用的,另一间是讲课用的。桌椅都是硬木做成,结实而美观。角落里有投影器、DVD放映机和电脑。刚才进大门的时候,就看到两侧有几个椅子和沙发,还有电脑可供查电子信件。靠墙还有一台接触式信息问讯电脑,用手指在屏幕上显示的修道院各个内容或者地理位置上一按,就可以从嵌在墙里的大屏幕上看到相关信息。地面上镶嵌着地板砖,大方而光洁。心里闪过一个问题:这个修道院何以如此豪华?钱从何来?
吃的是自助餐,价钱内外有别。我们付的当然是对外的价格,7美金,不过,我们吃得惬意不过。一人端了一个大托盘,把色拉装了一个盘子,又放进一碟点心;再到主食柜台那里,装了一盘子炖牛肉片、小面包和煮熟的豆角以及花菜;又去端了一杯饮料。东西都可口清爽。餐厅整洁亮堂。修士们还在弥撒之中,所以我们是首批食客。大家一边吃,一边赞赏着修士们的厨艺,一边就觉得浑身上下一个爽。
圣·蒙瑞德修道院的气派在其主体建筑群中的教堂体现到了极致。推开厚重的大门,管风琴奏出的曲子在高大的厅里回荡,悦耳非常,撞击人的心扉。弥撒散了,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个老太太在尽头那端弹奏着。如此美妙销魂的乐曲竟然是从她的指尖飘荡而出的。高大的窗户玻璃上都是以宗教故事为题材的绘画,耀着阳光,显得格外亮丽斑斓。这些巨大的玻璃是德国的舶来品。一人难抱的大理石廊柱一字排开,从这头直到那头。该教堂是19世纪中叶的作品,这些巨大的廊柱又是如何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偏僻所在的呢?踱步到了里端,才发现底面靠墙立着熠熠发光的金属管,就像音阶一样高矮排列。难怪管风琴会如此高亢呢!如此富丽堂皇的教堂大约只应在遥远繁华的欧洲可以看到,不料,它却也安身这里。小户人家原来也是可以藏连城之宝的。
走到教堂外面,看到远处斜坡上的墓地。镌刻在墓碑上的名字虽然各异,墓碑却像队列中的兵士整齐划一。1854年,瑞士的修士应当地一个牧师的邀请,远涉重洋,到了这里,建立了这个修道院,对当地的德国移民们传教。从那时到现在,153个春秋次第而逝,一个一个修士就倒伏在追随上帝的漫漫旅途中,长眠于此。后来者依然生生不息。而今,这个修道院有115个修士,年轻到21岁,年老则达103岁。圣·蒙瑞德修道院号称北美第三大修道院,当然不是因为其修士的数目,而是因为它的规模。
然而,又有谁能想到,当初圣·蒙瑞德修道院差点关张大吉。在建院初期,穷困和疾病让圣·蒙瑞德修道院举步维艰,瑞士本部派员前来评估。这个官员似乎预见了圣·蒙瑞德修道院的未来,决定坚持下去。经过几年惨淡经营,圣·蒙瑞德修道院转危为安,并在1870年,脱胎而为一个独立的修道院。
圣·蒙瑞德修道院如何展现出来这般的殷实和气派呢?那个问题在我的脑际盘桓不去。细读资料,才知道修道院其实不是个纯粹的精神之乡,而已经是个实足的经济实体。圣·蒙瑞德修道院属下拥有三大产业。一是神学院,二是出版社,三是棺材店。神学院建立于1857年,开始时提供经典、哲学和神学课程,后来则专心培育牧师。如今,神学院可以授予硕士学位。1867年,修士们买下了出版社,出版宗教书籍、贺卡和宗教装饰品等等。棺材店是1999年才开张的。这些棺材所用的材质来源于核桃树、橡树、樱桃树和杨树,坚固厚实。棺材的风格当然华贵典雅。长眠的修士们一直用的就是这种棺材,神学院的学生、朋友以及当地居民一直艳羡,一再要求作古之后也可以享用同样的棺材。神学院的棺材店遂应运而生、生意兴隆。
当然,修道院的主要功能还是修道。修士们一天要集中四次,一起祈祷和做弥撒。之外,还有个人的祈祷忏悔等等。他们的生活节奏主要还是以精神为节拍的。意大利的圣·本尼迪克(St. Benedict)在6世纪建立了修道院,按照一系列清规戒律来指导生活。这些条规的核心是追求基督式的生活,以耶稣基督的教诲来指导修道院的日常生活。这种生活方式蕴涵着一个主张,那就是,生活中的任何一个细小时刻,都可以找到上帝。圣·蒙瑞德修道院奉行的就是圣·本尼迪克建立的规则。
要始终如一地按照修道院宣称的条规来生活,并非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来得容易。有时,表面上的和谐自足掩盖着深层的痛苦挣扎。弗洛伊德说,文明是对本能的压抑。修道院正是一种文明到极致的形式,那么,本能也许就在修道院中周而复始的祈祷、弥撒中被压抑着。这样,历史上就有了《十日谈》中情欲喷发的修士,近些年则传出了天主教徒的性丑闻。不可否认的是,另一方面,却也不乏忠诚于信仰并按教规实践的修士。这些人是修炼到家的人,就像云端的仙人,值得我们仰望。
灵魂寓所
九月的印第安纳南端在金光下闪烁,进入视野的都是玉米、高粱和大豆,透着农业社会的自信、恬静和知足。农业社会封闭,却也获得了圆满;农业社会幼稚,却也像小孩一样欢乐常驻。阿米什人到这里来。清教徒也到这里来。后来,欧文也看中了这个地方,把它作为建设共产主义乌托邦的圣地。修女们到这里来了,修士们也到这里来了。大家都是为了安顿精神来到这里的,印第安纳的南端好比当初的伽南圣地,是一个供精神飘泊者停泊的港湾,是一方安顿精神的净土。
阿门。哈利路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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