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赛的花园和音乐会
作者/黄周
1、钟情花园
园艺和音乐是金赛生命星空中两个璀璨的星座,在金赛的一生中扮演着异乎寻常的重要角色。这两者提供给金赛的都是美,可以为金赛在繁忙而且常常不愉快的人生中提供宣泄和寄托的渠道,不仅让他的身体而且让他的精神得到轻松。它们是金赛一生中可以跟宗教同日而语的东西,是他寻求身泰心宁的手段。
还在金赛是个少年的时候,他就在家里的后院里栽种了许多花草,其中除了万寿菊、白日草,就数蕨类的花居多。他经常在这个花园里劳作,在这个花团锦簇的小世界里,金赛从家庭的压抑中逃逸和超脱出来,他的疲惫和沮丧的心灵在这里得到舒解和安慰。也是在他的花园里,他开始对植物对生物界产生了兴趣,这个花园是带引他走向更大的自然界的一条小径、一个跳板。
金赛对大自然的兴趣越来越浓厚,最终背叛了父亲选择了生物学作为自己的专业,从此大自然在金赛的一生中成为了重要的组成部分,花园成为了金赛家居的自然延伸。1927年的初夏五月,当姹紫嫣红的时节来临的时候,金赛一家终于在印第安那大学校园附近的一街地段建起了自己的房子。葱茏的树木、雅致的小池塘以及金赛精心开辟出来的宽阔的花园环绕在房子四周。金赛后来又把房子周围的空地买了下来,最后,他的地盘达到了2.5公顷。
金赛在这块乐土上乐此不彼地耕耘他的花园,邻居们经常会看到金赛穿着一条褪色的短裤在花园里劳作。他对他的花园实在是太在乎了,后来还居然雇佣了半职的园丁。金赛研究所的重要成员马丁起初就是金赛招聘来的园丁。金赛的花园简直就是一个植物园,根据金赛的特殊品位,其形状设计得跟周围的自然景观相得益彰,富有创意和变化。花园里充满了各色各样的花草植物,色彩缤纷的菊花、形状奇异的蛇状植物都在花园里迎风开放。金赛到外地,看到了什么奇异的野花,也会小心地搜集了,带回自己的花园里栽种。
百花中,金赛的最爱是百合和鸢尾,所以这两种花也是他的花园中的主角。由于对花的钟情和了解,金赛成为了布鲁明顿种花的专家。他种的鸢尾花一度达到了250种,成为了布鲁明顿的种鸢尾花大户。金赛在朋友的怂恿下把种的各种鸢尾拿去出售。从1931 到1935年间,金赛把他的各种品种的鸢尾花标价,并印制成册供人选购,经常有四十到五十个老主顾光临。有意思的是,金赛的种花生意其实是赔本买卖,金赛的时间及其它成本都难以收回。后来,金赛只把种花当成一种纯粹的爱好、休闲的手段。可笑的是,很多年后,还有人找上门来找金赛买花,尽管金赛早就放弃了这个生意。
放弃了对花的经济上的考虑,金赛却对他的花园更为投入,对花草更为钟情。他到外面去参加鸢尾花协会的聚会,并在杂志上以轻松的笔调写文章介绍种鸢尾的种种经验和心得。金赛对植物有着丰富的知识,也诲人不倦,同事、朋友或者学生们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不时地给他们介绍一些园艺知识,介绍各种花草的习性、种植季节等等。自然,金赛的花园也是他设置的课堂,他的孩子们在这里接受着金赛给予的一堂堂生物课,并且拥有一块试验地。金赛教育他的小儿子花从何来的小故事就是一个例子。
金赛精心经营他的花园,花园也成为了他的骄傲。但凡有重要的喜庆活动,金赛就自然想到了他心爱的花园。马丁告诉金赛他要结婚的时候,金赛表示了最热忱的祝贺,同时又建议,婚礼最好能在他的花园里举行。马丁非常高兴地接受了金赛的建议,并告诉了金赛他婚礼的时间是在八月里。金赛立即又建议,五月是百合盛开的季节,那是他的花园最富有魅力的时候,据此,金赛认为马丁应该把婚礼提前到五月里来进行。马丁跟他的未婚妻同意了金赛的建议,在五月的金赛花园里,在百合的倩影下,举行了一个令他们陶醉痴迷更令他们终身难忘的婚礼。金赛把他的花园当成了一件可以展示众人,引来众人感叹羡慕的稀世珍宝。每当百花盛开的时节,金赛一家会邀请友人们来参观花园、聊天小坐。客人们在花园里沿着小道欣赏每一处角落,对金赛的花园发出由衷的称赞,金赛为此而喜不自胜,就会越发眉飞色舞地为众人介绍他的各种奇花异草。
花园是金赛对美的一个追求,是他创造美的一个手段。金赛说过,鸢尾花当然是科学研究的实物,但就生物学家而言,鸢尾花不是工作和实验室的延长,培植鸢尾花只是我们的业余爱好,是一种纯粹的对美的追求,而没有其他任何功利性的目的。正因为金赛是通过园林而获得一种审美的愉悦的,所以金赛对他的花园精益求精,用一种完美主义的要求来不断地改造他的花园。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来加工完善他的花园。他精心地考虑每一处布局,每一处花草。他追求的不是一种简单的百花齐放,而是一种与背景、与周围景观相呼应相融洽的总体效果。金赛一次次地对他的方案推倒重来,一次次地否定着旧有的设计,直到他对他的花园达到无可挑剔的地步。然而,所谓圆满只是暂时的,金赛不久就对旧有的圆满进行了残酷无情的否定。于是,他的花园就在追求完美的进程中不断更新着。
金赛还志愿地把种花的技巧无私地贡献给社会。他曾经指导过他的学生在布鲁明顿市政厅周围和其他公共场所种了许多鸢尾花,美化了布鲁明顿的市中心以及其他公共场所。他还帮助兄弟会的学生们设计花园,种植花草。
奇妙的是,大概由于长期户外劳动工作的原因,金赛对那些有毒的花草都具有免疫能力。他跟其他人到了同样的林子里,他的身上不会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但是其他人则可能伤痕累累、狼狈以极。金赛可以在林子里赤手空拳披荆斩棘,也经常赤脚在花园里挥汗如雨地劳动。这在其他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不仅因为金赛具有这种能力,而且因为金赛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
金赛后来还在他的园子里种了蔬菜,既美化了环境,又可以食用。金赛的花园成为了金赛锻炼的主要场所,园艺几乎是金赛唯一的比较常规的锻炼方式。星期天总是可以看到金赛在他的园子里像老农一样地劳作。甚至在工作日里,金赛在日出之前就起床了,在他的园子里劳作迎接万道霞光的升起。也许因为金赛热爱户外活动和园地劳作,他少年多病的身体才得以渐渐恢复了体质,他才能够精力充沛地投身于他的工作和研究。
如果说园艺是金赛跟自然界接触的一个传媒的话,那么音乐就是金赛回归内心的一个通道。
2、沉醉音乐
还在金赛是个少年的时候,金赛就像钟情一个少女一样地钟情于音乐,他把他对生活的愤懑、对自己身体的无奈,对父亲威权的不满都通过一根根琴键向钢琴倾诉。他的钢琴技巧在跟钢琴的对话过程中突飞猛进。他被禁锢在一个狭小的天地,他缺少朋友,但钢琴却为他提供了一个宽阔无边的世界,提供了一个跟那些万古不朽的经典音乐家交流的机会。金赛除了跟着钢琴老师按步就班地弹钢琴外,他还日复一日地把许多孤寂的时光都倾注给了钢琴,金赛在钢琴前找到了身泰心宁的感觉。他的钢琴技巧勇猛精进,他不时在家里和学校当众演奏,还到外面教小孩子弹钢琴。金赛在学校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钢琴演奏家,后来他成名后,他以前的同学回忆起他来,金赛动情娴熟地演奏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的场面还是历历在目、音犹在耳。高中毕业的时候,金赛被选中在毕业典礼上担当钢琴独奏,由此可见他的钢琴技巧已经被大家认可。
金赛到了印第安那大学并且建了自己的房子后,钢琴是家里的当然成员。当孩子们还小的时候,金赛经常为他们演奏,让他们在音乐的熏陶下健康成长。金赛最喜欢演奏的是贝多芬和肖邦的曲子,所以,金赛的家里经常飘荡着贝多芬和肖邦的华丽浓郁的旋律。金赛夫人是金赛最忠实的听众,也是他最铁杆的支持者。每当圣诞来临的时候,金赛夫人给金赛买的礼物中往往有蕴含着悦耳音乐的曲谱。印第安那大学音乐学院是全美最著名的三个音乐学院之一,所以在校园里经常有大师们的音乐会,金赛和夫人是这些音乐会最忠实也最殷勤的听众。
金赛曾经回忆道,他在成为一个生物学家之前,是一个音乐老师。他的夫人也证实,金赛曾经一度立志成为一个职业钢琴家。后来,金赛毕竟没有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他的家里不可能在金钱上支持他,而他也明白在这个商业社会里要成为一个能够自食其力的音乐家多么不容易。更重要的是,他明白,他要在钢琴演奏上再上一个台阶,殊为不易。所以,他最终放弃了成为一个职业音乐家的非份之想。他多次对爱妻坦承,他没有在钢琴上苦干下去,是明智的,因为他不可能在那个领域里获得成功。没有成为音乐家,音乐却成为了金赛的爱物。
金赛虽然不能进入昂贵的音乐演奏厅去听音乐会,但那时候,人类已经发明了留声机,所以美妙的音乐已经可以复制,让不能身临其境的人也可以享受音乐之美。他尽一切可能搜集古典名曲的唱片,父母不给他钱,他就处心积虑地利用各种机会搜集这类唱片。过生日的时候,他向亲友表示,唱片是最适合的礼物,把生日当成了搜集唱片的一个绝好机会。他还用教钢琴课赚来的钱去买这类唱片。他所在的南橘村有比较良好的音乐气氛,在同学中也有许多喜欢音乐的,他们也兴致勃勃地搜集唱片,就像现在的孩子搜集各种玩乐的卡片和游戏之类。金赛跟他们攀比着,不断地让自己的唱片收藏增长着。以后,他成为了生物学家和性学家,收藏唱片的癖好因为财力的宽余而与日俱增,他搜集的各种交响乐、独奏、独唱和室内乐等等的唱片越来越多,他的私人收藏号称为美国中西部之最。大量的唱片收藏使得他可以广泛猎涉音乐殿堂的奇珍异宝,精湛的音乐造诣使他具备了一双内行的耳朵和对各种音乐风格鉴赏和品评的能力,热爱音乐讲授的动力使得他在家里举办了周末音乐会,让朋友们在周日的晚上到他的家里来一起欣赏各种风格的音乐。
金赛的音乐会所选择的曲目都是经典作品,任何离经叛道或者新潮的作品都不是金赛音乐会上的曲目。在经典作品中,金赛基本上对任何作曲家都没有太多的成见。贝多芬、巴赫、莫扎特、西贝柳斯以及德沃夏克等等的作品是他的音乐会上经常选用的曲目。对音乐,金赛有着殉道者般的虔诚,所以他音乐上极端保守,这跟他在性上的态度恰成鲜明对比。
金赛对来参加他的音乐会的听众无比挑剔。听众当然都是他的亲密朋友,但光有这点还不必然具备成为这个音乐会的固定听众的资格。金赛一般都会先邀请他认为对音乐感兴趣的朋友来听一两次,如果金赛认可了他(她)是一个合适的听众,那么,他就会把他(她)吸纳为固定听众。而这些固体听众如果不能来参加周末晚上的音乐会,要预先通知金赛,使得金赛可以邀请新的听众。
虽然只是唱片音乐会,但金赛却安排得一丝不苟。尽管没有音乐厅的规模,却跟音乐厅里的格调一样。
金赛会预先选择好要听的唱片,并且先听一遍,酝酿晚上对各个曲子要作的评论。金赛夫人总是要事前把座位安排好,还要准备夜宵。音乐会在晚上八点整准时在金赛的起居室举行,当那个时刻来临的时候,金赛先介绍当晚的音乐节目,随后,房间的灯光骤然暗了下来,优美的音乐在空中回荡。十点,休息时间来到,客人得以享用金赛提供的冰水和点心。在这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里,金赛开始跟友人们对乐曲进行评论。这种时候,金赛当然是主导讨论的,就像教室里的教授一样。之后,金赛放了最后的压台的曲目,音乐会宣告结束。
金赛要求听众要做忠实的听众,不能对音乐表现出任何不尊重,不能弄出任何噪音。如果谁在音乐会上表现得漫不经心,或者太喋喋不休,那么这个听众就失去了继续做听众的资格。金赛曾经说过他本来是一个音乐老师,这就可以想见,金赛在音乐会上是当然的权威。他时而会对某一段曲子和某一个作曲家评头品足,或者对某个音乐家的风格做出自己独到的诠释。这时候,很当然的,金赛不允许其他人对他的权威提出异议和挑战,如果有谁居然这样做了,那么金赛就会毫不客气地取缔这个人的听众资格,不再邀请他(她)出席。当然,也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一些听众实在不能忍受这个家庭音乐会的肃穆庄严和金赛的独断,听了一次两次后,就自己知趣地退出了这个音乐会。
金赛的音乐会也是一个社交应酬的场所。他邀请的听众中都是学有专长的专家教授,金赛在让他们享受音乐的同时,也会向他们请教跟自己的研究相关的种种问题,比如统计问题。音乐会还是一个隆重的礼仪项目,到金赛研究所来访问的重要客人可能得到的一个最高礼遇就是到金赛的家中听音乐会。在决定对金赛的性研究是否资助之前,洛克菲勒基金会派出过学者到金赛研究所来考察,金赛就曾经给予过他们这种殊荣,让他们到家里来享受他的音乐会。好友来到布鲁明顿,金赛最拿得出手的节目之一也是他的家庭音乐会。
金赛的音乐会从20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开始,一直持续了将近二十年,直到他去世后,他的音乐会也才追随着它的主人从现实走入人们的记忆之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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