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吟

作者: admin2
2015年05月15日

本报特约撰稿人:杨炯蠡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冬天,是贵州近几十年最冷的日子。当时,我正率队在普安县考察鸟类资源,风雪封山,寸步难行,我们只得歇在兴中乡的一个小村。这是一个极为边远的乡村,仅有青石古驿道与外界相通。我们住在一个退休的陈姓老教师家中,与其他的乡村文人一样,陈老也极爱干净。他的房间单调而补素,仅一床、一桌、一凳,唯有土墙上挂着的一个小提琴盒格外醒目,显得主人与众不同。我们住的客房也几乎纤尘不染,家具用板刷刷洗得洁白,被子和床单还透着一股皂角的清香。入夜,整理完一天的考察成果,同伴们都呼呼入睡,不知是何原因,我却躺在这洁净的卧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夜已深,这小村庄万籁俱静,连风雪的呼啸也停止了。突然,静空中,传来悠悠的两声琴声,稍停片刻后,琴声即如潺潺流水般细细吟唱。我心想,这陈老先生真有逸情,半夜三更还在拉他的小提琴。反正也睡不着,去他房间听一会琴。但是,当推开他的房间,我便惊呆了!老先生还在蒙头大睡,而琴声却是从墙上挂着的琴盒中发出来的,顿时,我吓得目瞪口呆,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半夜琴声,无人自吟,这神话中的情节,陡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令人如在梦中!我的举动,惊醒了陈先生,他披衣而起,轻轻拍了下了琴盒,琴声才悄然而止。

看到我惊诧的表情,陈先生沉重地给我讲起了一个悲怆的故事。那是国家残破、民不聊生的1944年早春,前方抗日烽火正酣,后方一大批以科学救国为己任的科学家仍在艰苦的环境里从事研究工作,年轻的古生物学家许德佑、陈康、马以思就是如此。他们乘在贵阳举办全国地质学会之便,前往贵州西部三叠纪化石极为丰富的盘县、兴义、关岭、盘县、普安、晴隆一带考察。当时,这一带群山耸立,交通闭塞、土匪如毛,他们三人置生死于度外,艰难收集了贵州龙、鱼龙、海百合等两亿五千年前的珍贵的古生物化石。辗转进入普安兴中乡后,他们也经人介绍入住了陈老师家。

“这是三个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我家住下后,他们一边整理标本,一边和我天南海北的神侃起来。特别是那个最小的女孩小马,刚一住下来,就取出了她行囊中的小提琴,在我家院子里的这棵桂花树下奏了起来。她拉的是什么曲子我听不懂,但听得出来充满了阳光,充满了向往。”看得出来,几十年后,这几个年青人还铭记在他心中。他又说道:

“第二天,三个年青的学者动身前往晴隆。临行前,小马姑娘郑重地将小提琴交到我手中,并说这是她心爱之物,怕路上背的化石标本太多,压坏了它,故想暂时存放于我家中,待他们从晴隆回来后再取回。”

“谁知,这一去就成为永诀。他们顺着古驿道走后不久,就在地势险要、人烟稀少的普安和晴隆两县交界处的黄厂附近,被土匪易仲山等抢劫、杀害,小马姑娘在被害前更遭到土匪的残暴凌辱。”说到这里,老人眼中沁出了颗颗泪花。擦干了泪水后,他又接着说:

“这事惊动了当时的国民政府最高当局,在严令彻查之下,十余个惯匪受到了严惩。然而,三个有为的生命,三个如花的青年,三个可能对中国的考古、地质和生物事业做出重大贡献的科学家就葬送在这块荒凉、贫瘠、愚昧的土地上。也许是小马姑娘对她眷念的事业,对贵州西部藏着许许多多三叠纪化石地层的深爱,每当夜深人静,尤其是风雨之夜,她的小提琴会自动吟唱起来。我想,这是她生命的悲歌吧,几十年来,这把琴我从未挪动过地方,我怕她回来以后找不到她的心爱之物。”

这个故事,对我一生影响甚大,我的刻苦、我的勤奋、我的淡泊名利、我的嫉恶如仇,大都来源此事的影响。我常对友人讲,这是一个神话和现实交错的故事,是一个科学和愚昧斗争的故事,是一个贪婪和奉献对比的故事,是一个中国的普罗米修斯取火为民的故事,是一个中国版的丹柯挖心照明的故事!每想到这半夜琴声,想到它的主人,我的心在痛,泪长流。无知和贪婪,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落后的根源。

 

类别: 文学&艺术 | RSS 2.0 | 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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