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 年 酸 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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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   人（中国上海）

午后天光大亮，通透直彻近乎异兆。起床切了羊肉涮了锅，大葱、花椒、姜片、土豆、辣子诸神到位，开小火，撂下锅子，蹿回被子，看老贺岁片《有话好好说》，姜文牛逼在骨头里。边看边笑，边笑边闻，羊肉香逐渐对我形成合围，形似传说中两万一晚的顶级东莞大保健。电影的结尾还是以喜庆为主，不够荒诞，姜文、瞿颖自带的一股煞气硬是憋成个闷屁。看完电影再去看羊肉，红汤冒泡，清脆明丽，像朱茵回眸眨眼。炖烂的羊肉放嘴里，细、嫩、软、糯，融化一匹七尺孤。顿时觉得世界似窑、似炕、似瓦罐，处处暖，寸寸暖，大爽，大补。以至一年将到头了，得其所哉了。

吃着羊肉想一年酸爽。

生活有节无度，算是爽。睡觉、看书、晃悠都没耽误，雅思、交换、绩点还算到位，俗事上抹匀了。父母家人都健康，我爸仍然生而快乐，我从法国晃到荷兰的时候，他从上海晃到青海。我妈内心坚强，三年前的一个星期里她先后知道了我和我弟陷入爱河的喜讯，每天和我弟的班主任谈笑风生却仍然坚持让我们土生土长，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这一个月我五次给她发微信，三次收到电报式秒回：麻将，等。看到他们都好，子欲养，亲待之，大爽。

在路上遇人遇地遇事，算是爽。大金不必说了，双股战战灰太狼的交情，约了挑战后藏一路到加德满都。

老顾失去了联系，在奔子栏吃饭认识，你的车爆了胎，我们搭牛车去德钦，两个多小时，熏得脸都绿了，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牛逼哄哄。到了德钦县城，你叫了辆车去飞来寺，说便宜，只要十块钱。我看都没看，坐进后座给你和司机发烟，司机大爷颤颤巍巍接过烟。我问，师傅，今年几岁了？大爷说，八十了，嘿嘿。我问，大爷您有驾照吗？大爷说，有。我问，啥时考的？大爷说，民国⋯⋯你连忙打断说，大爷幽默，哈哈，哈哈哈。大爷也嘿嘿憨笑起来。德钦县城到飞来寺，十公里的路，我一脑门汗。后来出雨崩的时候我走脱了队伍，回到旅馆的时候你喉咙喊哑了，手里拿着我撕下作记号的雨衣狠狠捶我。最后是你送我回的德钦县城，我坐在你的后座上，一路下坡，雾气从山谷里升上来，遮天蔽日。你说，老天爷起锅了。我大叹一口气，世界一张好皮囊。

格桑还联系着，你大半夜拍鼓拍得震天响，我们都知道的。冲到你房间来，你说别急别急，抽两根我们藏族的土烟。你笑嘻嘻给我和老顾背纪录片《卡瓦格博》的台词，满房间的烟，我熏得热泪盈眶了。守望6740还好？老高还好？日照金山还好？

安娜和努霍不太联系，德国人说人总会见两次，说了再见必定再见，我不担心。

朋友体贴到位，算是爽。这一年去北京、广西、苏州、南京、兴义、比利时、卢森堡、海牙、西班牙、葡萄牙都是和朋友一起去，我臭毛病不少，诸位包涵了。昨天我看自己几个月前写的东西，已经要骂大爷了，就全删了。深感这么长时间能包容我是不容易的。矫情的话多说就不爽了。大酒大肉大裤衩，小烟小雨小发卡，等我回来之后还是要走起的。和我去过复兴岛、杭州、苏州、南京的诸位是要备好酒菜的。诚颂新年胡作非为、为所欲为、可为可不为。

行了有万里路，在路上把自己看得差不多了，心里的小鬼灭了不少，大鬼还没打掉，没得大悟，算是酸。灭鬼的事儿是得失寸心知，没法掏出一担封住小鬼的荷包来。这年里经历是不少，可经历是鸡毛，大悟是令箭。鸡毛掸子能掸掸心上尘，却杀不死心上鬼，捎不来心上人。

心鬼喧哗时，欲望升起，嗜肉、嗜辣、嗜烟、嗜日本电影、嗜翡翠灯黄金佛，贪嗔痴一个不差。明知我硬臀两瓣敌不过软座一席，还是逼着我从床上蹦起来跨上轮子满世界跑，企图在身心临界处草船借箭。我爸生而快乐，我生而疑惑，简单的快乐有什么意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道是什么样的？生老病死能想通，为什么却挣不脱蝇营狗苟？或许翻过这些山，什么都没有，但我偶尔会得知山头漂亮有醉人斜阳，看庄子，看诗经，看顾城，读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读到小巷又弯又长，我用一把钥匙敲着厚厚的墙。我想，真是牛逼啊，山头风景无二啊。这时心就痒起来，像小狗舔脚底心，像女诗人的发梢探入你的耳蜗。每当这时，安安稳稳浇花种草按时大便按时睡觉的心就又扑腾起来，自动变身西西弗。这一年里大悟没得到，但学会了取悦自己、安抚自己，免得逼得自己跳了墙，算是酸中的甜。

买菜去了，草草收尾，愿新年好，仍旧酸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