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風女的情人<下>
七
黄宝用筷子敲着大碗的边沿,像鼓书艺人一样,绘声绘色地说着。他平时说话结结巴巴,但现在一点也不结巴了。周围 的人们,听着他的话,有的笑,有的骂:
“黄宝,你下手也太狠了点,真要把他打死, 你小子要去蹲监狱!”
“蹲监狱?”黄宝气汹汹地说,“蹲监狱的应该是他!”
“黄宝,你这家伙,真是有勇有谋啊!”
黄宝哈哈大笑。
春山的媳妇秀兰,走出家门,对着人群走过来。
“秀兰来了……”
“她来了怎么的?”黄宝斜着眼说,“难道我还怕她?”
“黄宝,你回来!”麻风女人手扶着门框喊。
秀兰穿着黑裤子,白褂子,头发梳得溜光, 满脸通红。她脚步轻捷地走到碾前,挺着胸脯站定。距离蹲在碾盘上的黄宝约有五步远,距离手扶门框的黄宝老婆也约有五步远。
“你想怎么着?”黄宝问,“春山强奸了我老婆,我没把他打死,就算给你们留了情面!”
“操你们的老祖宗啊……”黄宝老婆破口大 骂起来。
“你说我家春山强奸了你老婆?”秀兰举起胳膊,用食指指着黄宝,然后又指向黄宝老婆,冷笑一声,高声说,“乡亲们啊,你们都睁大眼睛,仔细看看,看看她那一身破皮烂肉,恶心不恶心?我们家春生心好,送她去了一次医院,回家就把那些衣裳,点上火烧了。我家春生,用肥皂把全身上下洗了三遍,又用烧酒搓了三遍,还一个劲地呕吐。你们这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设套害我们家春山。就你那个埋汰样子,劈开两条腿晾着,我家春生连看都不会看。你倒贴一万元,我家春生也不会动你一指头。你们这两块烂肉,死了扔在乱葬岗上,连野狗都不 吃……”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黄宝的老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用弯曲的手指,抓挠着地面,在地面上留下一些长长短短的道道。 她怪声怪气地号哭着,数落着:“老天爷啊,我家哪辈子杀了老牛,伤了天理,报应在我身上,让我得了这样的病啊……我受够了,我真是受够 了,让我死了吧,老天爷啊……”
“你死去吧,只怕阎王爷的地狱里也不敢收留你,”秀兰恨恨地说,“你这样陷害好人,会报应在儿子女儿身上的,他们也快要得麻风了!”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大槐树上飞下来,先砸在秀兰头上,然后跌落在秀兰面前。紧接着又是一个同样的东西飞下来,与先前那个落地的东西并排在一起。是两只大鞋。人们马上明 白了这是春山的鞋。秀兰似乎是被那只大鞋子 砸懵了,身体摇晃,有些重心不稳。这时,有一 个更黑更大的东西,从大槐树上飞下来,降落在秀兰的面前。
黄宝的儿子社会,从大槐树上飞下来,仿佛 一个巨大的蝙蝠,降落在秀兰的面前。他的身高,只到秀兰的胸口。他跳了一下,掮了秀兰一个耳光。紧接着他又跳起来,抓住秀兰的嘴巴撕了一下。人们先是看着秀兰惨白的脸和嘴唇 上流出来的黑色的血,然后看着麻风的儿子社会,昂首挺胸地从碾盘前走过。他的脸像一块暗红的铁,似乎有灼人的温度。这么一个小人儿,用那样的姿势走路,脸上出现那样的表情, 让人们感到心惊肉跳。都噤口无言,目送着他走到自家门口,从他母亲身旁绕过去,然后猛烈地关上了大门,将所有的目光关在了门外。
这时,久未露面的春山,从他家的院墙那边露出来半截身子,往这边张望着。他的头上,似乎还缠着纱布,他的脸色,看不清楚。
有人压低了嗓门,说:
“看,春山。”
“奶奶的,老子跟你拚了!”黄宝从碾盘上跳下来,从旁人手中夺过一把镰刀,高举着喊叫, “来吧,你这个杂种!有种你就过来吧!”
秀兰回头望望春山,突然坐在了地上,尖利地哭起来。
田野里麦浪滚滚,麦梢在夕阳下闪烁着金 光。两个女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有人叹息,有人一边叹息一边摇头。有人劝说: “算了吧,算了吧,邻墙隔家的,都忍让一下 吧……马上就该开镰割麦了,你们看,今年的麦 子长得多好啊……”
金柱儿眼睛里火辣辣的,说不清原由的眼泪,一行行地流淌下来。
春山纵身翻过墙头,身手矫健,一看就像个会家子。起初几步,他走得十分昂扬,但走过几步后,身体就有些晃荡。渐渐地逼近,他的头脸越来越清楚。头上确实缠着纱布,白色的纱布 上,浸出了黑色的血迹。脸,似乎还肿胀着。
“算了,算了,春山……”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走上前去,拦住春山,劝说着。
春山轻轻一拨,那人就趔趄着倒退了好几 步。
又有几个人上去阻拦,春山胳膊拨拉几下,这些人就被拨到一边去了。
春山站在黄宝面前,黑铁塔一样,沉默着。
两个女人的哭声几乎同时停止。
两个骑摩托车的青年并排着窜过来,到了春山背后停住,惯性使他们的身体往前倾斜。
长尾巴的白菜疙瘩一个接着一个从黄宝家院子里飞出来。
“奶奶的,你来……你来……”黄宝举着镰 刀,一边倒退,一边结结巴巴地吆喝着,两条腿, 像没了筋骨似的软弱。
春山低垂下脑袋,说:
“黄宝,你砍死我吧。我这样的人,无脸活在世上了。”
(摘自51导航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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