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你在天堂還好嗎

作者: Admin
2012年06月15日

本報特約撰稿人 何鐵橋
老爷爷有五个儿子,父亲是长孙,其喜爱程度是不言而喻的。由于家境良好,父亲少年时期读了几年私塾,但不用功,经常逃学,受私塾老师的戒尺惩罚是经常的事情。由于自己实在荒唐,老师也秉承“教不严,师之惰”的严训,一次将父亲用戒尺打得背上流血后,从此再也不上学,宁愿跟着乡邻学做农家活。
17岁时,父亲成家了。几年后,在“打土豪,分田地”的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家族轰然倒塌—–父亲的一个伯伯逃到广西金城江,一个叔叔逃到湖南常德,另一个叔叔无法忍受贫下中农再改造的折磨,自杀了。父亲同时也从天堂到了地狱,只身逃出家门4年,抛下母亲和2个年幼的小孩。在4年中,渺无音讯,母亲要照顾每日接受教育的奶奶,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悲伤痛苦。文化大革命时期,父亲再一次逃到广东韶关,在深山农场又呆了4年。大姐给我们讲解这段经历时,我们都为父亲的不负责任的行为而痛恨父亲。
由于生活的巨大落差,导致父亲变得脾气火爆、性格喜怒无常,母亲和幼小的子女则成了他的发泄对象。为了维持家庭日常开支,母亲带着儿女在山上采摘药材,父亲心情不痛快就将药材全部丢出门外,而母亲则含泪捡起来。父亲对母亲的折磨是无休止的,责骂、毒打是几乎常有的事情。生活中经常挑剔母亲做的菜不是太咸就是太淡,还凭借在私塾的几年,编成顺口溜唱给别人听。为了一点点小事情,父亲也会对母亲大打出手,母亲数次有轻生的行为,万幸都被人救起。母亲把一切都看成是命运的安排,不知反抗,只会逆来顺受,这样更增加了父亲的飞扬跋扈。大姐也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受到父亲的毒打;对哥哥的打骂也是常有的事情,且深信棍棒之下出孝子的谬论。家里所有的农活基本上是姐姐们的事情,父亲只会在旁边教导和责骂,从不动手做。
父亲不做农家活,但是他非常聪明,非常聪明!农家所有的活,他都会做。他从来没有学过木工,却是乡里远近闻名的好木匠,家里所有的家具是父亲自己做的,并且手把手教会了叔叔。父亲会用竹条编织各种各样的农家器具,且在市场上卖的时候比别人的贵很多,但是却供不应求。有时父亲用竹子织些小动物栩栩如生,小孩们非常喜欢,导致很多小孩围着父亲转,那情形比较热闹。父亲也经常带领叔伯们到外面去承包泥水活,他负责的工地都受到了好评。
在教育方面,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对姐姐们非常苛刻严厉。父亲一贯认为女生外向,终究是别人家的外人,因此在教育方面对姐姐们一直采取是歧视的态度。大姐只念了一年半,二姐一年,三姐就更少了,只有半年;而对哥哥和我的教育却不遗余力。父亲挣的钱从不拿出来作日常开支,只是供哥哥和我读书用,并且经常教育我们—-万般皆下品,为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等等。我不好好念书,父亲就在责打我的同时,恨我不争,常用“要你变龙天上飞,你要变蛇草里藏”来激励我。由于父亲自己读了几年私塾,在古文化的教育方面,我们兄弟很小时候就受到熏陶,念及此,我们兄弟很感激父亲。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老家的小山村在2002年,也只有我两兄弟是正经的大学毕业生。
母亲在1984年去世后,父亲当时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自我救赎,将母亲的丧事办得迄今为止是乡里最隆重的葬礼!不知是否因为母亲的离去对他的打击非常大,操办完丧事不久,父亲也卧病在床两年多的时间。经此历难,家庭迅速又一次没落,亲戚也逐渐远去,真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真实写照。
85年哥哥考上湘潭大学,父亲就再也无力供哥哥了,最后在大姐和舅舅的资助下完成了四年学业。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由于少不更事,我被学校开除了。父亲听到消息后,跌跌撞撞来到学校,那已经是晚上。在开除我的班主任和50多个学生的注视下,父亲说:“我儿子不是个好学生,给您添麻烦了。”然后将我的10多张奖状和荣誉证书从帆布包里倒在讲台上,在班主任的目瞪口呆中头也不回的离开教室。我不知道父亲原来一直将我的奖状收集着,一直不知道。那也许是父亲对儿子的一点点成绩的深深骄傲吧!
父亲的晚年生活是非常不幸的。95年我大学毕业时,哥哥也下岗了,家庭的生活很困顿,父亲从来就没有要求过我们子女。由于我们一直没有原谅父亲,因此对他的照顾也少得可怜。父亲无疑是硬铮的,从不求人,父亲经常说—-与其挨门倚户,不如伏地为仙(就是宁愿饿死,也不去乞求别人的施舍),可见其硬气。而我在外面的任何小小成就,他却在村里和亲戚中间宣扬,那就是他的骄傲。从84年到2000年的17年中,就是在我们兄弟也只有在春节的几天陪伴了父亲,而父亲就是这样在企盼中孤独地度过了自己的凄凉的余生。
由于对父亲在对待母亲的问题上,我们兄弟姐妹自始至终都没有原谅父亲,2000年父亲临终的最后的惟一愿望是和母亲葬在一起,我们都没有答应。现在想来,也许我们都错了,大错特错了!
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我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父亲幼时教我《三字经》的声音和情形;想起父亲少时对我的殷切期望和孜孜不倦的教诲。我不会再恨我的父亲,应该恨那段历史,或许我不应有恨,而更应有爱!
现在我也越来越思念我的父亲,想尽一切办法纪念他:清明节、月半节和春节祭祖等等。我也对儿子经常讲他爷爷的很多事情—他爷爷的聪明、硬气、磨难、生活爱好、对我的种种好。也为自己的少年的荒唐事情和对父亲的伤害感到深深的内疚,并且在此祈求父亲的谅解。
今夜,月色如水;明天,是你的87岁生日。在这特殊的日子里,你的儿子轻声问你—-父亲,你在天堂还好吗?
(作者写于2009年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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