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神骂人, 一场盛会, 几家欢喜几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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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体育记者 雷震

谷爱凌太火了，火到中美两国尽人皆知、火到一举一动备受关注，火到成为文化交融对话对立的代表，火到她成为划时代的人物现象。

本届奥运会，她报名参加三个项目，分别是女子大跳台、女子坡面障碍技巧和自由式滑雪女子U型池。北京时间2月18日她结束比赛，2金1银囊入怀中。

纵观中国体育人物，没有比谷爱凌更“完美”的了。她2003年出生于旧金山，中美混血，母亲毕业于北京大学，曾是华尔街精英，早早实现财务自由。谷爱凌3岁开始滑雪，9岁成为全美少年组滑雪的冠军，11岁夺得全美13岁以下坡道障碍赛冠军。2019年官宣加入中国国家队，2020年在洛桑冬青奥会为中国队摘得2金1银；2021年在科罗拉多的 X Games 上赢得三枚奖牌，北京冬奥的2金1银是巅峰。

她高中毕业于旧金山著名私校，SAT几乎满分，提前被斯坦福大学录取，妥妥的学霸。再加上美丽的容貌和阳光的气质，让她成为在中国有着多达20多家商业品牌的代言。据说每个代言费都在100万到200万人民币之间，这还是奥运前的价格。奥运期间，她的玩偶手办在咪咕商城预售价格259人民币。而同期因转播短道速滑名声大噪的“王濛黄健翔签名款手办”才卖99元。奥运之后，谷爱凌的身价肯定会“水涨船高”。18岁的谷爱凌，今年秋天步入斯坦福校门之前，已经身价上亿。

一、天时地利人和 火热之缘

首先天时，谷爱凌赶上了好时候。

北京于2015年获得冬奥举办权，中国希望借助这次奥运会大力推动冬季项目，同时也需要拿更多的金牌宣传国家实力。

为了在短时间内弥补差距，体育总局立刻在弱势项目上开始了“归化”的历程。其中规模最大的是冰球项目，男子冰球队25人，归化球员达到15名；女队23人，归化球员为13名。也就是说，两队总共48名运动员，归化人数达到了28人，其中6人完全没有华人血统，是纯“老外”。

2018年谷爱凌宣布替中国效力时，她在美国还没有取得绝对的实力地位，留在美国，当时的谷爱凌能否担保入选奥运代表队尚不确定，而且知名度也不会这么大。而加入人才匮乏的中国队，她的参赛机会无疑大增。

其次地利，定下目标后，谷妈充分利用了中美两地的资源。夏天到成都，那里有罕见的旱雪场，采用世界上先进的金针菇旱雪铺垫以及专用配套设备，中国自由式滑雪队曾多次在此集训和比赛。冬天雪季到欧美参赛。2019年官宣加入中国队后，2020年在洛桑冬青奥会为中国队摘得两金一银，2021年在科罗拉多的X Games上赢得三枚奖牌。成绩突飞猛进的背后，是中美两地资源优势的利用。当然，这还不包括她每年暑假回国之后，先在海淀黄庄进行文化课补习，按照谷妈的说法，在中国补习十天，比得上美国一年。

第三人和，谷爱凌拥有靓丽的外表，再加上开朗阳光的形象，短时间内，极大地获得了同胞的认同感，成为媒体的关注焦点，同时成为广告商宠儿。

在包括所有主流媒体对谷爱凌铺天盖地的描述中，她被描写成为一名才华横溢的滑雪运动员，漂亮时髦的模特，家庭和睦的女儿；她生在好时代，接受顶尖教育，和年轻人一样喜欢新鲜事物，而且还每天保证10个小时睡眠，任何时候都报以自信的笑脸。通过宣传包装，谷爱凌已然是一个具有巨大商业价值的形象。18岁的她形象如此完美，这样的形象可以迅速转化成广告，传递给庞大的消费群：通过购买蒂芙尼和雅诗兰黛，你就可以像谷爱凌一样。北京奥运会上，2金1银的成绩，牢固了这个印象。

在2022冬奥会之际，谷爱凌，这位充满精英感的年轻女性，迅速在中国成为“现象级”的偶像。她和其他本土出生的奥运冠军也形成差距。东京奥运会的跳水冠军全红蝉家境贫寒，赢得冠军之后想的是给母亲治病，平时忙于训练连游乐园都没有去过。而历经四届冬奥会才获得空中技巧金牌的徐梦桃，出生在辽宁鞍山，父母以开烤串店谋生。她们的形象就难以被赋予同样的高端商业价值，因为附带的是贫困、教育缺失和举国体制等议题，并非国家的需要。

而谷爱凌，秉持自身天赋条件、有后天努力，又符合民意、顺应商业，再加上政府帮助，天选之女一般的脱颖而出，成为国家形象的部分代表。

二、国籍问题

俗话说“人红是非多”，大红大紫的谷爱凌再阳光大方，放到显微镜下也会引起争议，而对她最大的争议，就是国籍问题。

按照奥林匹克宪章，运动员要代表一国参加奥运会比赛，必须拥有该国的国籍。按之前的宣传说，谷爱凌为了加入中国队，放弃了美国国籍。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的声明则解释称，她代表中国参赛，入籍或者获得中国永久居留权二者其一就可。但这一说法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她曝光度的增加，并没有出现确凿的证据，反倒是成为国际媒体穷追不舍的靶子。

在她获得首金之后的记者会上，多家西方记者追问她的身份，而她的回答则闪烁其词，“当我在美国，我是美国人；当我在中国，我就是中国人。”现在都知道她实际同时保有这两国的国籍。在这一点上中国的国籍法为她开了绿灯。而正是她的夺金能力使她和背后的团队拥有议价权。中国冰球队归化的门将史密斯接受美联社采访时明确表示，自己不会放弃美国国籍，但运作这件事的经纪人表示，“不用担心这件事，只要签约打球就行了。”

对旅居海外的大部分华人来讲，中国从不承认双重国籍是盏“红灯”。谷爱凌的游刃有余，和许多处于中美夹缝中的留学生、移民处境并不同，甚至恰恰相反：在中国，华人是美国人，会被看作“境外势力”；而在美国，他们又是中国人，为美国的仇亚和反华情绪遭受排挤甚至暴力。他们处在文化上的无家可归状态，无法像谷爱凌一样在身份上自由切换，并骄傲展示自己的两种文化背景。

是否改变国籍这件事情，谷爱凌团队是经过充分考虑的，这种方式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安排。但“脚踩两只船”的做法在美国受到不少诟病，FOX电视台的名嘴塔克骂她是投机主义者。中国人向来聪明，是实用主义的代表，批评谷家是精致的利己主义的声音，更加深了主流媒体对华人自私自利的印象。毕竟，她们一家把美国的开放自由以及中国庞大的商业利益都占了。华人的精英家庭一直都试图这样做，谷爱凌是代表。

理想状态下，华人的优势是游走于两种文化之间，并以同时拥有两种文化感到自豪，但现在中美对峙的大环境下，在美国拥有中国背景和中国文化，既是美国人又是中国人，并不讨好。另外她在中国的巨额收入，如果维持美国国籍，税收方面也会受到格外审视。

总之，谷爱凌的国籍问题，模糊表态只是权宜之计。双方都在逼她作出明确的表态。《纽约时报》2月5日的文章写道，“谷爱凌拒绝对自己的公民身份置评。中国不允许持有双重国籍，但没有官方记录表明她放弃了自己的美国国籍。她想要取悦中国政府和民众，同时又要在美国和全世界推销自己，实现这种追求可能比她在北京雪场上的任何表演动作都更加困难。”

三、华人之光 各走各的阳光道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随着中国强大了，中美之间的人才交流呈现出与过去不同的方向。谷爱凌的故事，则代表了这种趋势：出生在北美的华裔年轻运动员，回国为中国效力。

以往，华裔运动员是不会动代表中国的心思的。早年间，美国强中国弱，关颖珊和张德培这样的华人子弟都持天生美国人的身份认同感。华人，充其量是加分项而已。再下一代的代表是林书豪，2012年，林书豪在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掀起了“林来疯”，那时候的他，对自己的华人身份还处在认识期，某段时刻还刻意不说中文。在NBA辗转7年之后，他于2019年8月加盟北京首钢队，开始征战CBA，年薪是在NBA也不算低的550万美金。他2021年1月毅然加盟NBA发展联盟，试图在NBA东山再起，年薪只有3.5万美元。5个月后意识到重返NBA无望，环顾四周，发现再次接收他的，还是北京首钢，尽管降薪，还有350万美元。台湾和美国某些人骂他见利忘义，但阻挡不住林书豪中文越来越好、中国确实强大的事实！

时间转眼来到谷爱凌的Z世代，对他们而言，中国既是自己的祖籍国、父母的故乡，更有着更多的机会，于是在父母的支持下，返乡效力变成了理所当然。

除了谷爱凌，还有一位归化运动员在本届奥运会引起关注，只不过远不如谷爱凌那样的风光。这就是花样滑冰选手朱易。

朱易出生于2002年，同样是在美国长大的华裔，父母都是中国移民，父亲朱松纯是世界著名计算机科学家，AI视觉方面的顶尖学者。朱易 7 岁开始练花滑。2018 年1月，她以167.69分夺得全美花滑锦标赛新人组的女单冠军，成为美国花滑界的一颗新星。很快，朱易就加入了中国花样滑冰集训队。

她在奥运选拔赛上力压来自北京本地的陈虹伊以及同样是归化的林珊获得奥运资格，但是过程颇有争议，被认为是中国冰协暗箱操作的结果。结果奥运首场比赛，她的一连串失误令中国花滑队早早无缘奖牌。中国网络上对谷爱凌和朱易的讨论非常两极分化。朱易比赛摔倒当天，微博热搜词条#朱易摔了#有20亿阅读量，很多网友在下面骂她。雪上加霜的是在6日，她在比赛中又出现两次严重失误，表现十分业余。此外，朱易的中文也被人诟病，毕竟她的中文没有谷爱凌流利。好在她在15日的女子单人滑短节目上发挥正常，第27的排名无缘后面的自由滑，但毕竟完成了技术动作，获得了掌声，露出了微笑，释放了压力。

中国网民对朱易明显没有像对谷爱凌那样的“爱心”。在他们眼里，中国话都说不利落的朱易水平并非像谷爱凌那样超群，但她凭空抢了本土选手陈虹伊的机会，于是她成为众人鞭挞体制特权的“替罪羊”。对两位归化美女截然不同的态度，也反映了中国民众“金牌至上”的态度，即不管是不是双重国籍，只要能得金牌什么都行，不得金牌就得挨骂。

在中国男子冰球队，有一名前加拿大冰球选手名叫郑恩来。他的外婆是建国初的跳高名将郑凤荣，中国第一位打破世界纪录的女运动员。而郑恩来的妹妹郑妮娜力则成为中国首位田径归化选手。郑妮娜力2018年代表加拿大获得英联邦运动会女子七项全能亚军，同年11月向国际田联递交了加入中国国籍的申请书 ，2021年4月正式获得代表中国资格，并在东京奥运会上获得七项全能第10名。她的目标是在2024年巴黎奥运会上替中国赢得奖牌。

和谷爱凌一样，郑妮娜力也拥有出众的容貌和健美的身材，她的中文也十分流利。她被看好成为“夏季奥运的谷爱凌”。但和谷爱凌不一样的是，她和朱易都是公开正式放弃了外国国籍加入中国国籍的，这更衬托出谷爱凌的“精致”。

当然也有人“坚持己见”。本届北京冬奥会，来自盐城湖的陈巍（Nathan Chan）以332.60的高分拿下金牌，击败前两届冬奥会花滑男单冠军羽生结玹。相比羽生结玹，陈巍在中国的知名度就小得多。尽管他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且是耶鲁大学的高材生，也是华人之光。而中国的年轻人则迷恋羽生结玹的彬彬有礼，以及二次元情节，丝毫没有对陈巍的“同胞之情”。

和陈巍一起替美国队拿下团体赛银牌的还有周知方（Vincent Zhou），周知方的父母都从清华毕业，他从小也在花滑中崭露头角。不过在男单开始前，周知方在个人社交媒体上宣布自己因为突然确诊新冠，含泪退赛。他的遭遇也未受到中国网民的同情。因为在北京冬奥会之前，美国两届冰舞全国冠军埃文·贝茨在回答记者的问题时表达了中国侵犯人权的观点。而随后，周知方和陈巍被媒体追问时不得不表态赞同。

对于专注于自己的运动员来讲，讲政治既有不正确的风险，也确实容易因言获罪，最终无法讨好两边。从这方面讲，谷爱凌从不涉及政治议题，无疑是聪明之举。她在对自己身份和国籍避而不谈的同时，也回避政治问题，不谈政治。不过随着对她的关注度居高不下，她的一言一行也都被放在聚光灯下审视。在谷爱凌的推特账户下，有人问她为何她可以上Instragramm，但大陆其他中国人却不行。谷爱凌回答说，“任何人都可以免费下载vpn”。这一说法立即遭到反驳。谷爱凌还以中国社交平台使用者的身份说，关于朱易的网络评论“90%以上是正面的”。被批评为替中国政府大外宣政策辩护。

这一届冬奥会，中国代表团多了归化运动员，华裔子女们的冬奥之路多了条路，这是中国强大的体现。和老一代华裔移民相比，这一代新人继续优秀，发挥华人的优势。但他们也面临比上一代更复杂的中美关系。对抗大环境下，顺势还是逆流？更富挑战。最终每个人都给出自己独善其身的答案，但目前来看，谷爱凌给出了最左右逢源的答案。

总结

面对谷爱凌热潮，一向语出惊人的《环球时报》前总编辑胡锡进倒是提出一项“中肯”建议，当然站在国家的立场上。他表示，对自称在美国是美国人，在中国是中国人的谷爱凌宣传，要适度，应局限在体育成功和奥运精神内。他建议不要往爱国主义方向靠。像“为国争光”这样的说法宜少用，代之以“为中国队争光”更加妥当。

事实是谷爱凌刚满18岁，今后几年，她的生活基地大概率要在美国，她未来怎么确定自己的国籍归属，在自己的人设中如何展现国家认同，都有不确定性。中国舆论对她的宣传要预留一个模糊地带，防止未来被动。

胡锡进认为，谷爱凌自己说“在美国是美国人，在中国是中国人”，这是她的真实自我定位，而且很希望能够这样走通。但现实未必能如她所愿，中美关系恶化致使这样的通道几乎被封死了，法律问题也难逾越。未来谷爱凌很可能面临艰难选择。“我想说的是，在谷爱凌的问题上，中国的国家荣誉和信誉不能有风险，国家的回旋空间一定要大于任何人的选择空间。”

胡锡进的老于世故，对应的是谷爱凌的朝气蓬勃。她在微博上用中文写道，“我希望能够通过追求极限运动来增进中美两国人民的交流、了解和友谊。”

都说愿望很美好，现实很复杂。对于谷爱凌来说，北京奥运是她近五年为之奋斗的目标。现在目标超额完成，未来？是新的未知。但和绝大多数中国专业运动员相比，她有着更宽广的前景，进斯坦福读书，享受奥运冠军光环带来的所有机会，尝试任何新的挑战。上帝仿佛格外垂青这位充满精英感的偶像。

谷爱凌是现象级的人物，对于中国的中产阶级，她是所有人“鸡娃”的新标杆。她也是中国民族主义的一个标杆，她的归化和夺金象征了国家的强大。她还代表着全球化的包容，以她为代表的菁英们已经收割东西方的利益，这个世界越来越赢者通吃。

过往的经验告诉我们，人生有高峰就有低谷，没有人能一辈子一帆风顺。对于18岁出道即抵达顶峰的谷爱凌，她的未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