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民主斗士李锐先生
2月16日,我接到大陆一位老友的信息:“李锐今天早上8:30走了⋯⋯我下午去他家看望张玉珍(李夫人),她已经(在医院)陪老李11个月了⋯⋯”2月17日美国《纽约时报》用大半页的篇幅报道了李锐去世的消息,说的是,李锐星期六在北京过世,享年101岁。40年以来,他从1950年代毛泽东私人秘书之一的身份转为共产党的批判者、持异见的历史学家和在中国倡议自由价值观的领导人⋯⋯。李先生坦率、突出、直言,他的经验见证了一代中国人的希望和失望。他的坚持和长寿使他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70年来批判政府最有影响力的一员。他的著作帮助历史家们重新认识了现代中国的重要事迹——尤其是毛泽东在造成重大灾难的大跃进应负的责任,其中有三千五百万人死于非命。同时,他的政治关系让他可以保护一些温和的异见者,坚持言论自由和倡议宪政。
但是李先生从未脱党,至终保持了党员身份。中共曾将他下牢、逐放,甚至几乎让他饿死,他被驱赶后最终回来,依然希望促成党内改革。上周去世的哈佛大学中国历史教授麦克法魁尔(Roderic MacFarquhar)曾说,“李锐自视为革命和共党的良心,但是他对自己终身服务的制度极为怀疑。”
李锐先生的女儿李南央16日上网发布“李锐走了”的讣闻,希望父亲离去后,“跟随旗手”和“拥戴领导人”的文化在中国也永远地走入历史。她又说,“我们只需要追随自己心灵的召唤,为了个人的利益和尊严,为了自由自在地思想和表达,努力地、坚韧地做自己能够做的事情。”针对李锐的遗愿,她说其父的交待是:“不开追悼会,不覆盖中共党旗,不进八宝山革命公墓。”而最近传来的消息是,由中共中央组织部安排,2月20日上午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告别仪式。李南央公开指责了此一违背其父遗愿的措施,不会回国奔丧。而尊重和缅怀李锐的高瑜和浦志强都接到通知,不得去李锐家吊唁或前往八宝山告别。
中国历史学家章立凡(中国著名大右派人物章乃器之子)认为,“李锐展现和代表了中国一代人的悲剧。许多人最初视中共为中国的救星,后来却变成毛泽东高高在上近30年的独裁专政;然后又期望改革可以最后导致转变,而这一期望也归于毁灭,因为中国无能纠正集权。”章立凡又说,“炎黄春秋杂志(被迫接管)事件就说明了李锐和其同伴的梦想绝对不能实现。而李锐在拒绝中共的同时也拒绝了他的一生。”在中国大陆,我曾长驻近30年(每年都短期返美一两次),结识了不少早年从海外返华定居的高级知识分子、民主人士和外国专家。他们都是满腔热血,要为国效劳,振兴中华,而后面临的却是国内局势恶劣的、与愿相违的变化,这些都使得他们陷入身不由己和非常尴尬的困境,心灰意懒,难以自拔。李锐先生的遭遇与此相仿,但他却坚持原则,努力奋斗,靡坚不摧,至死不渝。
1958年李锐担任中国水利电力部副部长时期,反对长江三峡水坝的兴建,力倡其说,延缓了水坝的建设。1979年他平反复职,再出任电力水利副部长,建立三峡水坝之议再次兴起,在中国特色的政治环境下,他已经无力阻拦了。在三峡工程运作20多年后的今天,已证明此工程是诸多隐患,获利有限的。在前述《纽约时报》2月17日思述李锐一文里,也提及80年代和李锐同一立场、反对建坝的环保斗士女记者戴晴。她对李锐的短评是:“在选择真理和争取事业前途之间做一抉择时,他永远选择前者。他一生都是这样的真诚。”日前我和正在海外度假的戴晴通了电话,说及李锐过世之事,她立即传送给我她所著的《李锐与三峡工程》一文,文内有一段话是:“李锐是世纪三峡论争的关键人物。作为共产党员的李锐,其一生的经历与蹭蹬,与这一工程,还有这条惨遭蹂躏无语忍受的大江之命运,浑然一体。” 其言悲惋,其言甚是!
鲍彤先生是熟知史实、敢言善道的爱国名士,我请教他对李锐的看法。他说:“李锐享年百岁。前40年不谈,后60年他有四大表现:一是1958年卢山会议里他仗义执言,支持彭德怀的为民述苦,触犯毛怒而在所不惜。二是他反对长江三峡工程项目,具有远见,据理力争。(用李锐自己的话,他说的是,心所谓畏,不敢不言。区区寸心,天人共鉴。)三是六四事件,他支持学运,反对用兵,不倒向当权者。四是他主张宪政,力倡民主,不断发声,立场坚定。”
我和李锐先生初次结识是30年前。1988年我送文章请他指教,他赠我三册书,一是他所著《李锐日记》,另两册是别人编著的他的文选,我珍藏至今。2002年9月28日我和他同时参加在北京大学历史系召开的“中国抗日战争遗留问题”研讨会时,均为报告者而再次见面。近十多年来则陆续在《炎黄春秋》杂志社的庆典和祝贺胡绩伟活动里出席相见,曾聆听他在场的慷慨发言和目睹他兴致所至的即席挥笔。我非常敬重李锐先生的做事为人,他的过世是中国社会的一大损失。
正所谓:“大义凛然李锐老,挺彭反坝出头鸟。力倡宪政百年计,直攻专政千军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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