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上山下乡运动50周年——铁肩是这样炼成的

By: admin2
08/31/2018

本报特约撰稿人:熊大蘅

 

刚到农村,最严峻的考验是体力劳动。当时我已经成年,气力圆满,干过不少家务劳动,以为农村劳动我不怕,可一干起来,才知道干农活并不简单。

在农村,无论是干农活还是过日子,肩膀很重要,挑担是基本功。上肥要担粪,收割要担谷,烧饭要担柴,洗涮要担水,样样都离不开肩膀。对于初到农村的我们,肩膀面临着空前的磨砺。

我们第一次砍柴是跟着农民兄弟上山的,他们手把手地教我们砍柴、捆柴、挑柴。砍柴必须戴草帽,脖子上围一条毛巾,因为松树上有毛毛虫,掉在身上蜇人很疼。砍柴的时候,左手扳住小树枝,右手紧握柴刀,举起来斜着使劲砍下去,用力一掰就成了。把砍下的树枝有序地摞在一起,下面垫一根绳索,绳索一头有个木勾,拿另一头绳索围树枝一圈,扣住这个木勾,一脚踩在柴捆上,双手拉绳索,边踹边拉,直到紧实了,在木勾上打个结,一捆柴就捆好了。挑柴的扁担很独特,一根长木棍,两头镶包了尖尖起翘的铁矛,三分之二处,有一个短横档。起肩前,用扁担有小横挡的那头垂直插入一捆柴中,接着用小臂抬起扁担,翘起一捆柴,反转身,再把另一头的矛尖斜插入另一捆柴中,然后顺势把扁担滑到右肩上,再找到平衡点,一担柴就上了肩。

农民兄弟给我们做示范,动作娴熟轻巧,毫不费力,而我们自己动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刚砍下来的松树枝饱含水分,很沉。我学着捆扎,插入,挑起来,两捆柴像大石头一样重;我再发力,不行,人歪倒,趴在地上,重来!我自创动作,右膝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扶着背后的柴捆,使出平生力气,一挺身,终于,我挑着站起来了!农民兄弟告诉我,步子慢,担子重,步子快,担子轻,于是我加快步伐往前走。

木头扁担很硬,硌在右肩上生疼,不一会儿右肩膀就受不了了,我学着农民那样换个肩。可是扁担经过后颈窝时,感觉扁担像烫斗,压得后颈窝火辣辣的,我赶紧把担子转到左肩膀,不行!左肩更疼!只得又换回来。一路上就这样来来回回,颈后窝被硬木扁担压得红肿发木,最后没有了知觉。

我步履踉跄,中途歇了两回,终于到家了!感觉胸腔里一股气息冲出喉咙。我长舒一口气,挺直腰背,耸耸肩膀,心想,原来力气就是这样压出来的!房东大妈看着两大捆新柴,对着满头大汗的我说:“嗯!小熊力气见长啊!”我微笑着擦着汗水,回头一看,小周停在路边放下了担子,正喘着大气,我赶紧跑过去说了句:“我来!”一口气帮她把柴担回家。

在那个每天除了出工干活,就是干活出工的单调乏味日子中,我与两个初中女生有着极为融洽的姐妹关系。现在回想,缘何如此,皆因一种情怀,一种习惯。我像大姐一样,尽自己所能帮助她们。当年,下放到一个村的学生分男、女界限,互不来往,没有交流,更谈不上男生帮助女生。无论是生产队劳动,还是学生班砍柴、担水、机米,我总是多担待一些。

夏天酷热难耐,是一年最忙碌的季节,需要抢收抢种,俗称“双抢”。

清晨,天刚露鱼肚白,我们担起箩筐跟随组长下田了。稻田有水,凉凉的很舒服。一切都是人工操作,七八个人在前面弯腰“刷刷刷”地割,稻穗一把把放倒了,后面四人推着禾斛跟着,轮番举起一把把稻穗,“叮

叮嗵嗵”敲打禾斛。一番紧张的劳动之后,饱满的谷粒装满了禾斛,组长把谷子分装在每个箩筐中,谷粒湿漉漉的,是露水加上稻田的水。

我跟着农民后面,弯腰割了一个多小时稻子,又换着敲打稻穗,做了大约三个小时的事,还不能吃早饭。早餐前,还要做一件事,每人要挑两担湿漉漉的谷子到山坡晒谷场上。

组长帮我装了大半箩筐,就不准备再装了。我想,自己这么大个子还不如小个子农民姐妹挑得多;再说,竹扁担不像木扁担那么硬,挑起来可以一闪一闪借力,多挑点没问题。我说:“组长,没关系,加满箩筐吧!”组长笑着看看我说:“好啊!加油哦!”接着,加满了箩筐。我试着挑上肩,喔!这担谷子好沉重啊,估计不止150斤吧!腰直不起来,腿直打哆嗦,怎么办?又不好意思再扒掉一些谷子,就这么着吧!于是咬咬牙,直起身子,腰、背、颈都绷得紧紧的。别无选择,跟在组长后面,颤颤巍巍,赤脚在田埂上跑起来,高一脚,低一脚,也顾不得脚下什么杂草尖刺、小石子了。走出窄窄的田埂便是一段沙子路,这下可以换肩了,来回换了几次肩,踉跄了几下,所幸没有打翻箩筐。晒谷场坡陡,我放下担子歇歇脚,再一鼓作气,“噌

噌噌”挑上坡,把满满两箩筐湿漉漉的稻谷倒在晒谷场上。晒谷大妈见我衣服透湿,脸上胳膊上全是汗水,怜惜地说:“女仔,开始不要挑这么满担子,会压坏身体的。”我笑笑点点头表示谢意,此时感觉到喉咙里冒烟,嘴巴里有一股血腥味道。

冬季的劳动项目主要是“挑堤坝”,就是挑泥土加固堤坝,为的是汛期防洪,这靠的还是肩膀。一担两担不打紧,可是从上午干到下午整整一天,几十担,上百担,不仅是对肩膀和腰腿的考验,更是对意志品质的锻造。我们从来没有干过这种劳动强度的体力活,农民很体谅我们,知道城里的学生缺乏劳动锻炼,就有意给我们少装些泥土,还提醒我们多休息。

有一天,来来去去挑了两个多小时,往返的两队人挺沉闷。忽然有位农民姐妹提议:“你们几个女仔哩不用担了,唱个样板戏给我们听吧!”队长也说:“对对!”他还用手指着我说:“小熊,唱个样板戏来听听!”于是,我们很高兴地放下担子,站在工地上唱起了《红灯记》选段,我唱李奶奶,小周、小李齐唱李铁梅。本来已经很累了,但没想到我们一开口,还能唱得那么嘹亮,有板有眼。工地上的农民渐渐地越围越多,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听我们唱,有的还跟着哼唱起来。一曲唱罢掌声一片!有人高兴地说:“几个女崽唱得真好,跟广播里唱的一样!”队长说:“以后休息时间,我们就听学生唱样板戏!”大家一致叫:“好啊!”我们也十分开心!繁重体力劳动间隙,休息缓冲对我们很重要。

“挑堤坝”的一日三餐,与农民兄弟一起在工地上吃。生产队供给挑堤坝劳动力每人每天两斤大米饭,即早餐七两,中餐七两,晚餐六两。我们一听都咋舌了,这么多米饭怎么吃得下啊!

 

 

生产队安排一个劳动力烧饭,到点就用水桶挑到工地上。生产队管饭不管菜,菜由自己带。进贤县是鱼米之乡,农民不愁没粮吃。新米做出来的米饭白花花,香喷喷,大锅烧出来的锅巴更是诱人,没有菜也好吃!农民兄弟姐妹们看着我们几个学生扒着白米饭(没有菜),都主动拿出自己的菜筒,送到我们面前,这位大妈、大伯拨给我们一点腌菜、麻油辣椒柚子皮,那个大哥、姐妹夹给我们一点霉豆腐、罗卜干、小干鱼。哦,那个味道真的很好!

劳动四、五个小时之后,一大盆米饭不知道怎么竟全部吃下去了,原来我的饭量与农民一样大!而两位十五岁初中妹子只吃了一半。农民大伯对我说:“女崽哩,恰得(能吃)好啊!会恰就会做喔!”

晚上回到驻地,没有地方洗热水澡,我们就用土灶烧热水泡泡脚。一天下来浑身酸疼,倒在床上不愿动弹。我们互相看看红肿的肩膀,两位初中妹子肩膀不仅红肿,还破皮了。我赶紧拿出红汞给她们涂抹,她们疼得直叫唤 :“哎哟!妈呀,妈呀!”听得我不忍下手。半夜里,听到她们转辗反侧,呻吟、梦呓,我难以入眠,心想这两个妹子少小离家,还要面对独立生活和繁重体力劳动的严峻考验,真是太为难她们了!她们爸妈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心情?后来,我给她们和自己都买了粗布做的肩膀垫子,挑担时系在脖子上。同龄的村民女孩见了笑话我们,说是像囚犯的枷锁。

一个冬天的挑堤坝劳动,没有压垮我,却压实了肩背,压硬了腰板,腿部肌肉也结实了。吃得下睡得着,我的体重猛增到145斤,成为名副其实的“铁姑娘”!如今“两斤米饭”已经成为典故,听起来不可思议,但那确实是我劳动一天后的饭量。

经过几年体力劳动,我的后颈窝上长出一个结结实实的肉瘤,那是扁担换肩的结果。离开农村以后,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肉瘤慢慢消失了,后颈窝恢复了原来的平实,但是青葱岁月迎难而上的劲头却已渗透到我的筋骨中,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已融进血脉,成为一种习惯。

有句话说“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我坚定地适应着农村的劳动和生活,农民和土地也无私地给予了我丰厚的馈赠,不仅是结实的身板,还有坚强的意志和宽厚的胸怀。二十岁的年龄,出众的个头,更有父母遗传的坦荡性格,注定了那时的我会那么做人、做事。重拾往事,我看到的是人性的光辉,青春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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