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人生——蔡医生的故事

By: admin2
06/15/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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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在美军驻日本军队服役的蔡真丛医生(着军装者)回菲律宾看望父母。

作者:李维华

5月17日下午4点半,IU Health North Hospital正式命名蔡真丛医生及夫人(Dr. Gonzalo and Jean Chua)影像候诊室。蔡医生的同事、学生、好友与家人欢聚一堂,共同庆祝蔡医生这一当之无愧的荣耀。我因事没能赶上欢聚,便跟他约好一周后到他家中小叙。

我认识蔡医生已10多年了。最早是报道他率先开启印城华人医生义诊,近几年又听说他热衷太极拳、国画以及中乐团,我对蔡医生的了解可谓零零散散。这次候诊室命名,激起了我对蔡医生的人生经历的好奇。一周后,我满怀期待地来到蔡医生家,迎接我的是蔡医生的外孙女,她今年高中毕业,正在和妈妈准备下午的毕业派对。我不便久留,就要了一本蔡医生去年刚出版的自传《A Grateful Immigrant Story》,回家细读之后,我对这位菲律宾老华侨的敬佩油然而生。

 

从福建到菲律宾

蔡真丛医生,祖籍福建省晋江县东塘村。1927年,中国正值军阀混战,福建沿海的很多年轻人为了逃避抓壮丁,想尽办法离乡下南洋。蔡医生的父亲那一年虚岁17,他向亲戚借钱买了一个签证,改名换姓独自奔赴菲律宾。

孤身一人,“刚下船”的蔡父当起了清洁工、帮厨、厨师⋯⋯只读过几年私塾的他,白天卖力干活,晚上到夜校学习英语。日本侵略中国之后,美军和菲军开始为抵抗日军备战,需要购买大批木材修筑战壕、建造兵营。到菲律宾12年后,蔡父凭着聪明和勤奋,成为了一家伐木场的销售经理。蔡父打算盘的本事远近闻名,工人刚把伐下来的木头装上大卡车,他就已经算出了这些木头可以锯成多少块多大尺寸的木板。

1937年,蔡父和蔡母自由恋爱结婚,引起了习惯于包办婚姻的菲律宾华人社区的冷言冷语。于是小夫妻俩便到另一个城市安下了家,蔡父和别人合伙开起了伐木场。次年,蔡医生出生。他是个早产儿,还不到29周,蔡妈妈说他小得可以放进一只11号的鞋子里,他的头只像一个小橘子那么大,出生后5-6天都没有吞咽反射。幸运的是,从一开始,蔡医生就在亲人的挚爱中表现出顽强的生命力。他先天不足,经常发烧、癫痫,妈妈、奶奶、阿姨轮流用身体给他温暖。小小的生命在人间的苦难和亲人的宠爱之中,竟神奇地活下来了。

 

战争中的童年

蔡医生最早的记忆里充满了战争的火药味。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6小时后轰炸菲律宾。蔡医生还记得,炮弹将父亲的办公室震塌时,只有3岁的他,正在办公桌上随着口琴音乐欢乐地跳舞。驻菲美军对日军的进攻准备不足,菲律宾很快陷入敌手。因为蔡父曾参加过华商的抗日组织,蔡母又和被日军残害的中国杨领事合过影,二人的头颅很快被悬赏通缉。蔡父过去认识的一些日本商人摇身一变,成为日军秘密警察的军官,这使他感到危险迫在眉睫,于是把家里的粮食和衣物装上一辆卡车,带领一家老小躲进丛林。谁知丛林很快也不安全了,全家又冒险逃到了马尼拉。

为了养活全家,蔡父在临近的大商场里摆了一个小摊,从别处买来各种食品,分装后再卖出去,用剩下的食物养活全家和来投奔的亲戚。不久,蔡医生的弟弟患结核性脑膜炎不幸去世,妹妹生下来时妈妈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没有奶水,只能靠喝米汤维系生命。原本的小康之家一落千丈,在贫困线上挣扎着,度日如年。

1944年10月,麦克阿瑟将军回到菲律宾,指挥美军向日军发起反攻。日军也开始了疯狂的垂死挣扎。蔡父怕全家遭难,就把粮食和衣物装在两个小木轮车上,搬到远离日军的堂兄家。没想到仅过了4天,日军就在堂兄所在的那条街点起了大火,蔡医生家的全部家当也被一烧而光,最后只剩下蔡父缝在鞋底里的50美金和蔡医生背着的两小包衣服。谁知更大的危险正在等着他们。回到家中,蔡父得知日军当晚将火烧他们住的公寓楼,并且已在街对面驾好机枪,谁要是出来就立即被处死。晚上,十来个日本士兵炸毁了楼后面小河上的桥,在楼下点起了火。50家老老少少手无寸铁,站在伐木厂的空地上,无望无助。

大火中,男子们开始冒死奋力抢出还没有烧焦的木板,站在小河里,用肩膀扛着木板,让孩子们手拉手,从这个救命的“浮桥”上走到了对岸。6岁的蔡医生拉着爸爸妈妈的手,和还在母亲怀里的小妹妹,在黑暗中逃命。耳边呼啸着枪炮声,周围不时有人被流弹击中,蔡医生已经没有了眼泪,忘记了害怕,麻木地跟着父母走了一夜,最后到了外公家。接下来的日子里,蔡医生目击了惨烈的马尼拉战役,日军在马尼拉的城堡(Intramuros)中固守,将菲律宾平民当作人质,把死者和频死的人扔到护城河中。最后,麦克阿瑟下令轰炸,日军随即开始大批残杀无辜,美丽的古城立时血流成河。在1945年2月3日后的1个月中,10万菲律宾人丧命,马尼拉也在战火中被夷为平地。这一比影视中的屠杀还要惨烈数倍的场面,永远刻印在了蔡医生的记忆里。

 

遇见生命里最重要的另一半

战后,菲律宾开始重建,于1946年宣布独立。作为菲律宾出生的中国公民,蔡医生开始上中文学校。聪明好学的他,四年级时已是全班第一名,之后他转学到另一所正式学校。谁知好景不长!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东南亚掀起了反华浪潮,华人被敲诈勒索,华人的孩子在学校被欺负,如果华人的店铺着了火,救火队要收5千peso才打开一个水龙头。蔡医生在学校因为说中文受到体罚,他发奋学习菲律宾语,以优异的成绩完成学业。可是,在麦肯锡主义盛行的时代,中国公民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确保得到一个体面的工作。菲律宾独立几年后立法,要求中国人的公司只能雇用两名中国人,业主去世后孩子不能继承遗产。而且,中国学生只能参加医生和护士的职业考试,蔡医生的亲戚在菲律宾最好的工程学院以第一名毕业,却不能参加工程师的职业考试。无奈,蔡医生一家加入菲律宾籍,他也决定学医。

菲律宾大学医预二年级的蔡医生在参加亲戚的生日庆祝会上,被一个甜美的女高音吸引。他寻声一看,一个身穿白衫黑裙的娇小的女孩子,面容和歌声一样的甜美。三天后,他们在蔡医生家隔壁的小餐馆不期而遇,从此两人堕入爱河。这个女孩子就是蔡医生现在的妻子Jean,她的父亲7岁时从广东到菲律宾,30多岁时已是菲律宾的华人首富之一,娶了四房太太,Jean是他36个孩子中的第24个。在马尼拉战役中,日军在她家点起了火,家人把大房子内的隔墙打通,侥幸找到出口逃命,但所有不动产被大火烧得精光。Jean 9岁时,父亲去世,她便边打工边上学,还参加合唱团演唱。那以后,两个情侣每天下午5点在同一个小餐馆会面,晚上蔡医生送Jean到夜校,再回家夜读。初恋的甜蜜让他们暂时忘记了生活的艰辛。

没想到,两人的交往却招来了冷眼和闲言碎语,甚至遭到了两个家庭的反对。那时的菲律宾华人依然习惯于包办婚姻,不但反对华人和菲裔联姻,而且对福建人和广东人交往也不能容忍。家里开始给蔡医生介绍富人家的女孩,Jean的家里也对她施加压力。但是,所有拆散他们的企图都是枉然的,两人爱得更深了。向来顺从父母的蔡医生彻夜不眠,情绪落到了低谷。最后,父亲让了步,蔡医生和Jean于1964年5月17日举行婚礼,850人前来祝贺。那以后的整整54年中,两人一起面对生活的磨难,担负起家庭的责任,享受成功的喜悦。

 

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

还在上医学院之前,因是移民而被歧视的经历使蔡医生有了一个“美国梦”。他向往美国为移民提供的机会和自由,以及美国强大的科学技术和先进的医学研究。蔡医生医学院毕业后先申请到加拿大做了两年的实习医生,然后申请到美国做放射科住院医,很快他就拿到了6所大学的录取信。蔡医生选择了印第安纳大学。不过好事多磨,他赴美签证的申请石沉大海。圣诞夜,他偶然读到时代杂志上30岁的白宫发言人Bill Moyer的文章,提到Johnson总统想建设一个伟大的社会。无望之中,他提笔写信给Moyer,告诉他,他是一个26岁的菲律宾医生,也想到美国来帮助建立这个伟大的社会。居然,他收到了回信!他的移民申请也被批准,而且总统不久将颁布新移民法(The Third Preference for Professionals),鼓励技术移民。1966年4月30日,蔡医生的儿子Rick过一周岁生日,之后不久,全家便开车来到了印城。

蔡医生在印第安纳大学医学院做了三年放射科住院医生,由于他在工作中任劳任怨,认真负责,学校正式聘请他做放射科医生。但就在他的美国梦要真正实现的当口,大洋彼岸的另一场战争却惊醒了他。1969年,越战打得难解难分,美军急需军医,便降低了服役年龄的限制,让原已超龄的蔡医生赶上。无奈中,他只得改变上任前去菲律宾看望父母的计划,到德州参军入伍受训,之后被派到日本的一座1000张床位的美军医院,主持放射科工作。蔡医生在服役的两年中,恪遵职守,对工作一丝不苟,于1972年荣获军功勋章。

退役后,蔡医生又回到印城,受聘到St. Francis 医院放射科工作,同时在印第安纳大学医学院兼职,后于1977年到Methodist医院工作,开始了他事业中最辉煌的时期。当时,住院医的培训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医生都不愿意干。本院放射科每年可以接受3个住院医,但只能招到2个,谁也不愿意为两个学生费力备课,使得培训质量越来越差。蔡医生深知住院医培训是医生立业的最关键时期,对此,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1981年,主管住院医培训的主任辞职,蔡医生主动请缨,要求允许他试一年,谁知他一做就做了19年!

到蔡医生2000年离任时,Methodist放射科的住院医培训被评为全美最佳,每年从4-500个医学毕业生中招收五个住院医,全科同时有20个住院医。所以能有这样的成绩,蔡医生功不可没。他执着、勤奋、敬业,不管上班多忙、回家多晚,他每天晚上都用大量时间阅读放射学的教材和新进展,准备教学内容,还给有特殊困难的住院医个别辅导。他说,我要把所有放射学的文献都读遍,谁也问不倒我,不管什么题目,我拿起来就可以讲。他说到了,也做到了,而且做到了极致。1998年,蔡医生被选为印城最佳医生;2004年,他被选为全美最佳医生;2007年,Methodist Alumni Association又将他选为最佳教育者。

 

人生中的另一个重要角色——慈父

蔡医生的儿子Rick Chua是一位神经外科医生,擅长微创脊髓修复手术,在这一领域很有建树,不乏东南亚和中国的医生远道而来,向他求教。我问蔡医生是否从小着意培养儿子,他的答案却是“从来没有”。随后他讲了几件耐人寻味的小事。蔡医生有很严重的睡眠呼吸暂停,晚间值班被传呼时开车很不安全,那些年没有发生意外,多亏小Rick陪伴蔡医生在晚间去医院。蔡医生开车时,小Rick就陪他说话;蔡医生做心脏造影时,小Rick就躲在屏幕后观看。高中暑假,Rick到医院做清洁工,蔡医生问他怎么样,Rick回答说,“我知道我将来不想做什么了。”

Rick从Brebeuf高中毕业成绩,成绩前十。他在Wabash College毕业时的成绩也很好,但申请医学院时却碰到了“玻璃墙”,因为他是亚裔。于是他先读了一个硕士学位,但几次申请医学院仍然被拒,到最后,已经认识他的面试老师开玩笑说:“要是这次还上不了,你怎么办?”他答道:“我就继续申请,直到你们再也不愿见到我。”期间,他参加用超声波治疗巴金森氏病的研究。当他在一个全国会议上,在1500位放射科医生和研究者面前介绍他的研究时,听众里的蔡医生感到由衷的骄傲。终于,Rick进入印第安纳大学医学院学医,在做住院医时又爱上了神经外科,经过7年的训练后顺利毕业。现已独立开业多年。

 

结语

读完蔡医生的自传,我久久不能平静。父亲出生于福建,他自己和太太出生在菲律宾,儿子Rick出生在加拿大,女儿Anita出生在美国,每个都是第一代移民。三代人在百年的迁移过程中,始终保持着中华民族聪明、勤劳、简朴、谦卑的美德。难能可贵的是,在经历了颠沛流离、千辛万苦之后,蔡医生表现出的品格——坚韧顽强、勇于担当、兢兢业业,又有一颗慈悲之心。低调做人,高调做事,这就是蔡医生给予子孙的榜样。

IU Health North Hospital是蔡医生工作过的最后一所医院,他出资装修后的影像科候诊室整洁明亮,温馨舒适,墙上挂着11幅他亲手绘制的国画。蔡医生告诉我,他退休之前从没有拿过画笔。其实,蔡医生退休前也从没有打过太极拳、弹过扬琴。再过两个月,蔡医生将和太太共同庆祝他们80岁的生日,让我们预祝他们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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