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克拉克 和他的斯国太空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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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特约撰稿人：朱诺

清晨5点45分，头天晚上从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出发的夜行列车，准时将我带到了亭可马里。一大早，气温还没来得及升高，售卖各种鱼干的铺子前轻烟缭绕，当年由英国人从欧洲引进的梅花鹿自由自在地横穿马路，集市上一筐筐的鲜花正被巧手女子分扎摆插⋯⋯

亭可马里（Trincomalee），斯里兰卡北部一个美丽的港口城市，这里有着绵长的海滩、雄奇的岩石和众多废墟，而印度教神庙、佛教寺庙、穆斯林清真寺和天主教教堂也在此比邻而立、互不相让。此外，一个隐居东方的西方人，也在这儿留下了至今颂唱的传说。

亭可马里海岸边的佛莱德里克城堡，是一个有着将近400年历史的军事堡垒，呈五角星状，易守难攻，曾经先后驻守过葡萄牙、荷兰、法国和英国殖民者的军队。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斯里兰卡叛军武装“泰米尔猛虎”组织跟斯国政府军在这一带地区进行了多次残酷战斗。在泰米尔猛虎组织的规划中，亭可马里将是独立后泰米尔国的首都，但他们的这个梦想却未能实现。2009年，政府军彻底剿灭了泰米尔猛虎叛军。那以后，亭可马里才逐步恢复生机并开始对游人开放。

到过亭可马里的人，都绝不可能错过站在“斯瓦米巨石”上眺望印度洋的机会。那是一块从陆地伸进海洋的巨大岩石，顶部平整宽阔，像一个天然的观景台。印度教教徒们曾经在岩石上盖起过一个颇具气势的神庙，斯里兰卡朋友古达指着形似寺庙地基的石柱对我说：“这里才是原来的蔻内斯瓦拉神庙，2400多年前的建筑啊，可惜被葡萄牙人给毁掉了。”

古达说的是1622年，在佛历新年的前一天，葡萄牙士兵冲进神庙，砸烂了神龛，抢走了神庙里的金器，并强迫印度教僧侣和神庙周围的居民改宗天主教。更令人气愤的是，葡萄牙殖民者还拆掉了神庙的石墙，拿去修建了附近的佛莱德里克城堡，然后，他们将残缺的神庙整体、连同里面的印度教神像一起，推下了印度洋。

1956年，酷爱浮潜的英国科幻小说作家阿瑟·克拉克（Arthur C. Clarke）和几个朋友来到亭可马里游玩。他们在潜水的时候，竟意外发现了沉在海底334年之久的蔻内斯瓦拉神庙遗骸，随后他们还打捞上来了一些神像。这下可了不得了！因为那绝对是一次令斯里兰卡举国为之振奋的发现！克拉克因此也受到斯里兰卡政府的表彰。不过，斯里兰卡对于这位作家的吸引力还远不止于海滩、潜水和水下探险，克拉克发现，这个国家充满神秘主义的宗教氛围正好可以为他的科幻小说提供取之不尽的素材。于是，他干脆将自己的家当搬到了斯里兰卡，在这里长期定居下来。

阿瑟·克拉克著述颇丰，而他最为出名的作品当然要数《2001，太空漫游》（2001，A Space Odyssey）。1968年，这部小说被大导演库布里克搬上银幕，成为宇宙探索类题材的科幻电影经典。影片开篇部分描述早期人类在空旷的原野和岩洞中生存，并由于一块神秘石碑的降临而学会了使用火和工具⋯⋯很多人认为，这一场景正是克拉克从斯里兰卡的山地高原得来的启示与灵感。

克拉克的另一部作品——《相遇罗摩》（Rendezvous with Rama）——讲述了一条名叫“罗摩”的星际航船与人类接触的故事，而“罗摩”正是印度教一个非常著名的大神的名字。他继而在小说《天堂之泉》（The Fountains of Paradise）中，描述了22世纪，一批科学家从地球上修建一个通往同步空间站的、长达3万6千公里的电梯。克拉克自称，这部小说90%的场景都发生在斯里兰卡，而修建空间电梯的最佳位置，则非斯里兰卡的著名圣山—— 亚当峰莫属。

亚当峰位于斯里兰卡岛的中南部，巍峨雄奇，傲然而立。中国东晋时的高僧、旅行家法显曾经到访过斯里兰卡，并在自己的笔记中记录过这座山峰。长期以来，亚当峰成为斯里兰卡各种宗教的朝圣之地：佛教徒认为佛祖曾经在山上留下过足印，而印度教徒则相信，那个脚印是他们的湿婆神留下的。当这两拨信众还在为此争吵得喋喋不休时，想不到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的教徒们也加入了这趟跋涉朝圣之旅。这两群后来者的宗教经书中，都拿亚当作为人类的始祖，而亚当被逐出伊甸园掉进地球的落脚点，据他们说就在山上的那个巨型脚印处。

当年，当秉持无神论的克拉克来到简直是另一个“耶路撒冷”的亚当峰脚下时，他看到的不是几千年前的宗教圣迹，而是几百年后人类的未来。他表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亚当峰更适合修建空间电梯的了，这里简直就是地球通向天堂的入口。早在二战时期，担任英军雷达兵的克拉克就提出了地球同步空间站的设想，尽管他没有亲自致力于实现这个想法，但后来美国NASA的科学家们还是将一个同步卫星轨道命名为了“克拉克轨道”。（克拉克还在上世纪70年代预测了未来的网络银行和电子商务等人类商业活动。）克拉克的空间电梯设想现在听上去似乎仍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世界上还真的就有一批心怀执念的科学家，今天还在研究修建直通地球空间站的电梯之可能性。

克拉克的这几部作品几乎都囊括了世界科幻小说的所有最高奖项，比如，雨果奖（Hugo Award）和星云奖（Nebula Award），而这一切的灵感，都来自斯里兰卡这个被称为“印度洋上的一滴眼泪”的岛国。

克拉克通过自己的作品让斯里兰卡走向了世界，也让越来越多的科幻小说爱好者前往斯里兰卡，一探天堂之门。斯里兰卡政府为了表彰克拉克对提高斯国知名度所作的贡献，特地破例、授予克拉克一个荣誉永久居民的称号。2004年，斯里兰卡遭受到印度洋海啸的冲击，克拉克在南部省海滨小镇Hikkaduwa开设的潜水学校也在这次天灾中被完全摧毁。克拉克利用他的威望，在欧美国家展开赈灾募捐活动，与他第二祖国的人民一起重建家园。虽然时届86岁高龄，克拉克依旧是浑身正能量，当潮水退去，他立刻着手重建了潜水学校。

2008年3月19日，90岁的阿瑟·克拉克在科伦坡去世，数千名当地人参加了他的斯里兰卡式葬礼。在科伦坡城市公墓里，克拉克的墓碑上刻着这样的墓志铭：“他从未长大，但他从未停止过成长（He never grew, but he never stopped growing）。”

或许，克拉克已经登上了亚当峰的宇宙天梯，前往他的科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