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塔哥尼亚之旅
文/李维华
去年看了一部纪录片,讲的是一对美国夫妻放弃富有安逸的生活,将后半生致力于帮助南美大片温带雨林
“回归自然”的故事。故事中的女主人公Kris来自南加州,热爱野外滑雪和攀岩。她大学毕业后到一家小型体育器械公司工作。20年中,她成功地把该公司发展成为著名的巴塔哥尼亚(Patagonia)体育服装公司,营收从一百万提高到一亿五千万。1993年,她辞职后在南美的智利遇到了同样热衷于滑雪和野外运动的 Doug Tompkins——另一个体育服装公司 North Face 的退休总裁,两人迅即堕入爱河。之后他们在智利南端一个没有自来水、没有电、没有公路的荒野中的小木屋里开始了他们的梦想——保护未开发的温带雨林、安第斯山脉和古老的冰川。两人的故事以及银幕上那些人迹罕至的旷野、云雾环绕的雪山深深震撼了我。
去年,大学同学邀我一起去智利巴塔哥尼亚走山,我立即答应了——正好去亲眼看看纪录片里那些震撼我的画面。
南安第斯山的W小道
3月10日清晨,我们来自中国和美国的一行九人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碰面后,就匆匆登上了一架满载的小飞机。机舱里有很多背包客,不少还拿着走山用的手杖(Tracking Pole)。从舷窗向外望去,云层下白雪皑皑的山脉连绵起伏,蔚为壮观,急于亲临其境的心情让航程变得格外漫长。三个小时后飞机在靠南极最近的Punta机场降落,我们登上预先订好的旅游大巴到小镇Natalate过夜并整理行装。
次日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又坐上了大巴,三小时后到达著名的智利国家公园——位于巴塔哥尼亚的百纳公园(TDP ,Torres Del Paine )。展现在我们的眼前的是一个开阔的盆地,地面上生长着矮小的植物;两侧的山峰层峦叠嶂,粗旷而质朴无华,最高的几个峰顶上覆盖着白皑皑的积雪。我正纳闷这些从未见过的植物怎么都只有半人高,有的还歪歪倒倒的;同伴在一边打趣说,这么平整的地,为什么不种上果树呢?
谈笑间,我们背起行囊,走上了巴塔哥尼亚W小道——世界最著名的徒步小道之一。所谓W小道,是根据其路线命名的,右边和中间两条道的终点是两个最有名的景点。因为山路崎岖,只能徒步前往,营地的供给都由马队负责。记得在Punta机场等车时,一个刚刚顺着W字样走完小道的中国小伙主动跟我们搭讪。他告诉我们,他一路住帐篷,风餐露宿;并告诫说,最后一程最危险,他手脚并用才爬了上去。我们将走的方向刚好跟他的相反,相当于逆写W字。现在站在小伙子所说的最难路程的起点,想起他年纪还不到我们的一半,而且人也长的壮实,他都是爬上去的,那我们呢?虽然心里有点儿发怵,但毕竟是来了,硬着头皮也要上啊!
我们背着行囊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缓缓上山,先到当晚的宿营地(W最右边一画的中间)把行李存下,三口两口吃完自带的简易午餐,一行人又轻装上路了。我们先从桥上越过激流湍湍的小河,再穿过一片片的小树林,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迤逦而行。因为是旅游季节,走山的人还真不少,有的独自一人,有的三五成群,偶尔还会遇到背着孩子的父母。有一个印度中年男子,两个膝盖都受了伤,撑着两个手杖在石头上小心翼翼地蹭着走。大家都朝着一个目标,一步步走着,心怀敬畏。路越走越难,石头越来越多,坡度越来越陡。我们每上一个山头,却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台阶”,前面还有一座更高山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我们——这仿佛是大自然在故意捉弄我们,也似乎是在跟我们讲述人生的道理:人生会碰到一个又一个的困难,但只要你努力去爬,就没有越不过的坎。
最后一小时的路几乎都是在巨石的缝隙、大小石头堆成的“台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上行走,攀登。我们此时已累的气喘吁吁,靠着同伴们的互相鼓励慢慢向上爬,不时还要让路给后面的年轻人。虽然嘴里不说,我们心里其实是不服气的——和你们一般年纪的时候,我们去拉练,在冰天雪地一天走70里,还步伐一致地唱歌呢。
在几近黄昏的时刻,我们终于到达了W小道的第一个尽头Mirador Base Las Torres。只见三座平行的岩石山峰在积雪中拔地而起,傲立于群山环抱之中。一个同伴脱口而出“三塔山”,也许他想起了云南大理的三塔寺了吧,不过还真有点像,那我们就姑且叫它“三塔山”吧。三座山纯然一派砂岩石,没有任何植被的装饰,自然而然地裸露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尽现眼前。可惜天阴日暮,我们只能看到砂岩石原本的浅褐色,那明信片里晨曦时日照金山的美景,只能留给想象啦。
几年前去西藏旅游,曾到过纳木错,对交相辉映的雪山与澄蓝的湖水记忆犹新。三塔山前也有一个小湖,湖水是翡翠般的淡绿色,宁静、怡然,如梦如幻,把三塔山随天光变幻的倒影展示的淋漓尽致。正沉醉于美景的我们突然听到“轰”的一声。随声望去,只见雪山一偶冒出一团白雾,下面流出像瀑布似的细细的落雪。想起在路上不时听到的“雷”声,可是天清气朗,没有下雨的意思,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些声音都来自雪崩。有着融雪的滋养,想必这湖水是终年不会枯竭的吧。
湖光山色
第二天大部分时间都走在大湖边的小路上,右边是松树和各种小巧的植物,左边是淡绿色的湖水,湖滩上铺着黑白相间、大小均匀的碎石。我们一边走一边眺望湖对岸的雪山和粗旷的山峦,好似行走在山水之间,大有心旷神怡之感。智利巴塔哥尼亚在安第斯山的西面,太平洋的东面,雨多风大,湖泊、河流和小溪繁多。在W小道行走,需穿过很多小溪,只能踩着溪中的石头和木头跳过,这不仅给单调的步行增添了一些乐趣,还解决了我们的水源问题。我起初还有些顾忌,怕喝了生水会生病走不动,后来把带的水都喝光了,口干舌燥、两腿发软,就斗胆从小溪中捧起一捧水,一饮而下。顿时,一股清凉沁透了全身,我真没想到从石头上流下的山水竟是凉凉的、甜甜的,干干净净,完全是一种未被污染的天然味道,比瓶装的“农夫山泉”不知好到哪里。自此,我们随身带的水瓶中便总是装满了巴塔哥尼亚的山水。这一天我们边走边欣赏湖光山色,不知不觉走了14英里,当晚就住在湖边雪山脚下的一个营地Feancise。
第三天的徒步最艰苦,不但距离最长,而且极为难走,我们还不小心走错了路,一共走了11个小时,19英里。但我们是幸运的,攀登上W小道正中的山峰Mirador Britanico时,无风无云,晴空万里,站在最高的大岩石上环顾着形状各异、色彩空蒙的群山,好好地体验了“一览众山小”的豪爽。这些山峰有浅褐色的砂岩石,还有黑色的砾岩,从两种颜色的搭配可看出几亿年中地壳运动及火山和地震的痕迹。大自然的手笔,浩浩荡荡,气势磅礴,让人叹为观止。时间不早了,我们又赶紧背着行囊沿着湖边的小径走向下一个营地,一路上观赏夕阳西下,山光凝暮,湖影涵秋的美景。在薄暮冥冥时分,终于到了湖边的Paine Grande,百纳公园最大的营地,可供几百人食宿,也可以乘船往来。熙熙攘攘的餐厅里除了英语、西班牙语,还可以听到不同方言的中文和韩语。
第四天,天刚蒙蒙亮,几位室友就不见了。我连忙向窗外看去,只见湖对面的山峰后发出奇异的光芒。我赶快下楼跑到湖边,几位同伴早已架好了照相机。举目望去,一轮朝日正从山后冉冉升起,把临近的几座山顶都染成红色,如同着了火;这“火焰山”又倒影在静谧的湖水中,甚是好看。此时,一片片早霞随着冉冉升起的红日变幻着色彩,整个天空就像是一幅神奇的动态水彩画。湖边的人们都看呆了,竭尽全力把这神奇的景观刻印在记忆里。从中国飞了24个小时来和我们走山的一位同伴感慨说:“为了这几分钟,我来的值了!”
(摄影:毛坤元)
这是W小道上的最后一天,我们特意安排了最短的路程,但没想到刮起了大风。来之前所有到过此地的人都告诉我这里的风很厉害,这次总算是领教过了。背着行囊,顶着能把人吹倒的风,在石头间爬上爬下,真有点狼狈不堪。结果原计划3个半小时的路程,走了近5个小时才到营地。
人类给大自然留下的伤痕
走完W小道,我们又去了冰川国家公园。巴塔哥尼亚拥有南北极以外第二大的冰川,面积23000平方公里,是其总面积的七分之一。此前我见到过一次冰川,在丽江的玉龙雪山上,记得当时坐索道上山,看到一片覆盖着薄雪的浅灰色的厚厚的冰,约有几米高。巴塔哥尼亚的山上也有冰川,但让人最震撼的,是浮在水面上那N层楼高的巨大的冰川。实际上,露在水面上的部分只是整个冰块的十分之一,其余的90%都在水下,湖的最深处有550米。因为体积的压缩,巨大的冰块看上去是浅蓝色的。上船前,同伴抱了一块河滩上的浮冰过来,我忍不住掰了一小块放在嘴里,那两百万年前冰川纪形成的冰,竟和山水是一个味道,凉凉的,甜甜的,干干净净。我们坐在船上,与冰川咫尺之隔,显得那么渺小。正在遐想,突然看到一大块冰轰然裂开,掉入水中,发出一声巨响,溅起一片水浪。据介绍,由于人类活动造成的温室气体排放激增,近三十年来地球变暖,巴塔哥尼亚西部冰川缩小的速度也开始加快。
人类对自然的影响在巴塔哥尼亚随处可见。在徒步旅行中,我们最享受的就是在林间小路上漫游,茂密的大树林为我们遮阴,树干和树枝上挂着“胡子”样的植物,人踩出的小道湿润而富有弹性,穿着登山鞋行走时脚下十分惬意和舒畅。有时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让人更加振奋,甚至有了疾走如飞的欲望。可是,很快我们就发现公园里有一片片“木桩”似的干枯树木,有的还有被烧的痕迹。后来了解到,这些树木的死去都是人为因素所致。2005年,一个捷克游客在营地点煤油炉时不小心引起大火,10天里烧了百纳公园内7%的树。2011年2月和12月,两名以色列游客再次不慎引起大火,尤其是最后一次大火成为了公园有史以来最大的悲剧。智利政府紧急动员救火,全世界很多国家都伸出援助之手来帮助救火,直到2012年3月8日才将火扑灭。大火烧毁了4.3万英亩的树林,更加可悲的是,公园内的特有小树全部被烧毁,这些树生长缓慢,要200年的时间才能达到成熟期。百纳公园关闭了几个星期,当地旅游业损失了两百万美金。当年,智利政府成立了一个专门机构,保护园内的原生态环境,现在公园不少地方还可以看到包括以色列语在内的多种文字的警示。
让大自然回归自然
安第斯山纵贯南美洲的西岸,有“南美洲脊梁”之称,它是世界最长的山脉,长达7000公里。最南端的安第斯山一直到巴塔哥尼亚海岸的火地岛,被古印彻人称为“地球的尽头”。我们刚刚走完的位于安第斯山南端的百纳公园是智利政府于1961年成立的,在2013年被评为“世界的第八大奇迹”。这些巍峨奇特的山脉,是大自然在亿万年里用火山爆发、狂风暴雨和冰川雪崩创造的杰作。气候的恶劣,只有最顽强的生物得以繁衍生息,如那些矮矮的灌木、一边倒的无名小树,还有那些不畏严寒的羊驼、敢于在激流中捕食的湍鸭、其貌不扬的鸵鸟、可在南极终年零下40-50度的气温下孵育儿女的企鹅。而我们人类,只能在天气最好的季节来膜拜大自然的造化。
安第斯山的花岗岩负有盛名,其质地坚硬的悬崖峭壁,吸引着全世界的攀岩爱好者。我们在徒步中看到不少业余和职业攀岩者,他们在笔直的岩石上攀岩数小时,有的甚至不用绳索保护。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的少女Kris,她是否曾是其中的一位?Tompkins夫妇热爱户外运动,对南美未开发的温带雨林、安第斯山情有独钟。他们认为国家公园是保护自然的最好方式,不仅能防止这些处女地被开发,还有可能保持原生态的自然环境,让本地的动植物得以繁衍生息。他们多年来在智利和阿根廷购买了大片未开发的土地,捐献给两国政府建立国家公园。不幸的是,2015年Doug在一次Kayake时碰上了暴风雨,遇难去世了。悲痛欲绝的Kris决定继承丈夫的遗志,继续二人未竟的事业。她对采访者说道:“我最好的一部分随他而去了,但Doug也把他最好的一部分留给了我。”至2017年,Tompkins Conservation共向智利和阿根廷政府捐献了250万英亩的土地,13个国家公园随后成立。今年1月,智利的第二大国家公园Kawésqar National Park成立,3月,大水獭又开始在阿根廷的河里繁殖。3月26日,Kris与智利国务部长签署协议,正式成立巴塔哥尼亚国家公园系统,共包括8个国家公园,占地1100万英亩,其中100万来自Tompkins Conservation无偿捐献。
Kris说,她余生的目标是“UNWILD”——回归自然。
0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