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公里波马路——记2018波士顿马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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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高碧波

如果提前了解了你将面对的人生，你是否还有勇气前来？电影《无问西东》中这样问观众。

这样一个充满哲学意味和鸡汤风味的问题，或许深刻得让人难以回答。

那么简单些。

作为跑者，如果提前了解了你所要面对的恶劣天气，如果你已经知道你无法达成目标或退赛甚至送医，你是否还会站在起跑线上？

 

两个波马心愿

第122届波士顿马拉松，是我第三次征战波马。

去年波马一劫，让我一战成“名”。真是应了那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跑友见面介绍我的时候，我的跑友都会骄傲热情地当“英雄事迹”一样“宣传”我：她就是波马那个⋯⋯对方大多立马心领神会：哦，知道知道。当然我从未怀疑过他们的好意，因为相对于其他我跑过的大大小小的赛事来说，都比不上去年波马带来的震撼，不管这震撼是正面还是负面的。这似乎已经成为我的标签，是跑友嘴里所谓的波马“名”人。这里，请允许我放一张facepalm脸（编者注：捂脸表情包）。

尽管波马看起来和我有些八字不合，在这里想要创佳绩，对我而言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还是决定重返波马。不仅是百年波马独角兽的魅力，不仅是一年一度的跑友大聚会，更重要的是，我希望有机会见见我的天使Walter，也想重新用自己的双脚跨越终点线。

波马的坏天气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和去年的炎热一样，今年老天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领，冰点的气温，暴雨，五十多公里每小时的大逆风，悉数上阵。波马前几天，波马群里天气成为大家关注的重点，讨论的火热，预报却是一天天坐实了坏天气的概率，最终越变越差，摇身一变成了史上最恶劣的波马天气。于是，这一天波马的坏天气和川内优辉夺冠一样，在朋友间刷屏。

 

躲不过的墨菲定律

在2017年的收官赛事Dino结束后，我们在小木屋里聊着天，同行的伙伴艳羡地说，你跑这么多，还不受伤，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当时习惯性的辩驳，像是从来不敢吹嘘自己不感冒一样，迷信地担心说出来好运气就会走掉。

然而墨菲定律再次得意登场。

其实，伤病几乎是跑者难以跨越的一道坎，就像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一样，不管多希望自己是那个意外，受伤还是说来就来了。一月中旬，一场雪地长距离后，右腿便开始莫名的疼痛，之后在每一次跑步的前几公里都困扰我。我没有减量，只是放慢速度，期待能够run through。然而直到3月份，腿伤不仅不见好转，状态也陷入低迷期。

于是今年的跑步参赛计划，因为这猝不及防的腿伤搅了个一团糟，原本计划今年跑的大满贯也因此搁浅。18号的半马兔子作为我状态的试水，也以狼狈收场。那一天，拖着无力的双腿，在绕湖那条几乎无人的赛道上泪流满面：说什么天道酬勤？为什么我连135的兔子都跑不好？远远看到路旁跑团过来加油的跑友，我擦干眼泪笑着跑过去。这时我想起了芝马后写的那篇赛记中告诉自己的话，从来都不是努力没有用，而是我把努力看得太重了。我再一次醒悟。

于是只记住跑步带给我的美好，于是我再一次和自己的状态和解，享受奔跑。

 

应景的演讲稿

加入演讲俱乐部后，和六年前刚加入国内的头马俱乐部一样，我立马报名了正在举行的国际演讲比赛。对于英语口音极不标准的我来说，这个比赛从来都不是为了赢，只是为了挑战自己。六年前的演讲比赛经历告诉我，没有什么比参加演讲比赛更能提高自己的演讲能力了，你会去抠每一个细节，你会关注演讲的方方面面。你会把演讲稿改了又改，推敲每一个词的选择，把稿子练了一遍又一遍，看看表情动作是否到位。其实，这和很多人跑步参加比赛几乎是一样的，因为渴望挑战自己，追求进步，他们会为了一个比赛认真而自律的跟一个为期十几周的训练计划，雷打不动。其实一个训练周期下来，进步的又岂止是耐力和速度。

这篇演讲稿以我去年波马的故事为背景，我想用这篇演讲稿再一次面对自己，激励自己，感谢去年波马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天使。

演讲稿创作修改完善的期间，正是腿伤和状态下滑的低谷。于是这篇演讲稿歪打正着变得像是专门为当下的自己量身打造。在某些个训练日发现自己跑九分配速都吃力的时候，这时就用演讲稿中的句子一遍遍的鼓励自己，“If you are going through hell, keep going. What doesn’t kill you will make you stronger. ”我常常会像是个不解风情的孩子一般眼泪迎风而出。我仍然记得，在卡猫马拉松长长的三个小时中，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机械而循坏播放着这几句话一路死磕。

而我一次次在人前做这篇演讲稿的时候，总是穿着波马的夹克，有时甚至别着波马的号码牌。我向听众展示着那张有名而狼狈的照片，我便明白自己真的放下了。每次结束的时候，总有跑者过来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很多是关于波马的故事。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离波马那么近，为马拉松精神，为跑者帮助跑者。我甚至都为自己感到骄傲。

 

从终点到起点：致敬波马 感恩天使

波马前一天，早晨六点，我和天哥、文玉哥一起来到终点，那里Walter和波士顿EMS将组织一场tribute run（致敬跑），而我很荣幸收到了Walter的邀请。在那聚集的人群中，我和Walter很快就认出了彼此。虽然去年他扶着我背着我走过了终点线，今天却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那一刻，欣喜，激动，让我手足无措，愣在那里。

他也一样欣喜和激动地拥抱了我，把我举起来久久抱在怀里，那一刻我热泪盈眶，内心也跟着久久不能平静。直到他轻吻我的脸颊把我放下，我仍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把还来不及流出的眼泪吸回去，满脸笑容的看着他。

接下来便是简短的仪式，Walter向人群介绍了我。随后我们来到5年前的爆炸纪念点，献上鲜花，纪念遇难者。

在波马爆炸事件五周年后，十二个跑者，从终点出发，跑向起点，用四十二公里的奔跑来纪念，用爱来驱赶恐惧，构筑希望。跑者帮助跑者，陌生人帮助陌生人。在我看来，这是一场比明天还要重要的奔跑。我用各种方法终于联系上Madison，只是非常遗憾她因为受伤不能来跑波马，不能当面表示感谢。她对我说，不用感谢她，如果再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她仍然从心出发，选择这么做。

 

不曾想到，我们的身后竟然有近200个志愿者，我也是事后在Walter的脸书上才惊讶地看到这样的数字。当时只觉得支援太过于豪华，警车为我们开道，小车在最后一路尾随，两个自行车跟随，三个摄影师一路沿途拍照，7个补给站为我们提供饮料水果食物，为我们鼓掌加油。这在比赛中只有第一集团才能享受的待遇常常让我们受宠若惊，面对前面的摄影师，面对志愿者，只会慢慢地跑着，只会傻傻地笑着说着感谢。

一路聊着天，虽然跑过两次波马，但从未有过如此好好的看着赛道两旁的风景和街景，感受着赛道的起起伏伏，转过身去，想象着明天比这还要大的风中奔跑的样子。每到一个补给站，大家便停下来吃喝，这让我找回了越野跑的欢乐轻松，跑步在这种时候就只剩下满满的惬意了。二十迈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雪，补给站的志愿者仍然在那里等候着我们，一脸微笑。文玉哥说，她们的笑容能融化冰雪，越跑越有劲了。

四个半小时后，我们到达了起点，欢呼着，和那里的志愿者击掌。喝上一杯热巧克力，便足以满血复活。他们给我们挂上特别的“奖牌”，虽是好玩，在我看来也一样珍贵。

因为住在起点，我没有坐他们的车回去参加之后在终点的聚餐，于是和Walter彼此祝福着拥抱着告别。

始终找不到一个词来描述我这一天的感受和心情，突然想起不知在哪看见的一句话：“在你的生命中，总有一些人会突然闯进你的生活教会你很多”， Walter就是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天使，拯救我的生命，教会我勇敢面对生活的所有悲喜。美好的遇见。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论是否再见，这份温暖的回忆一直都在。

 

从起点到终点：迎战风雨 享受比赛

不管是因为有伤还是因为去年波马的鬼门关，再次征战波马，我只想完赛。就像去年和我一样历经波马一劫的姜雷说，对我们来说，完赛是最重要的目标，其他都是锦上添花。

虽然铁心酱油，睡前仍然像任何一次比赛一样仪式般认真准备好了第二天的着装。这时，收到Walter的消息：很高兴能遇见你，明天一定要平安到达终点，我在那等你。

我感觉一阵暖流流过，让我再也无惧明天的风雨。明天，我就是要用我的双脚再一次跨过终点线。

一路跑得比我想象的顺利，感谢超马，让我拥有连续作战的能力，也让我能过从容应对雨战。昨天跑过的全马似乎没有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左腿的无力在四迈这个坎并没有像在卡猫马中那样如约出现，身体在奔跑中找到节奏，让我在风雨中畅意奔跑。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甚至做起了PB的白日梦。

然而奇迹没有出现。跑步不会辜负你，也不会有奇迹。半马过后，左腿的无力弹起再次露出端倪。在十七迈变得愈加明显。身体的节奏再次被打乱，速度开始下滑。正在这时，一阵狂风暴雨袭来，冷冷的冰雨在我的脸上胡乱地拍，我感到阵阵寒意，也惊醒了白日梦中的我。我告诉自己，别跑崩了，多慢都可以，一定要安全到达终点。我看着昨天跑过的那些路的四周，其实反向和正向的风景并不完全一样，但还是充满了亲切感，甚至能够在脑海中出现反向的样子，能够想起昨天在那里说过的话。因为大雨，之前也只是偶尔看看手表，现在索性彻底一眼也不看了，全心全意感受自己的状态。于是在那弹不起来、快不起来、热不起来的路段，我用力甩着自己的胳膊，带动身体向前跑起来、热起来。一路上，和大风大雨作伴的，除了一路上不绝于耳的加油声，便是我心心念念着Walter的话，还有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早已烂熟于心的那几句演讲词：If you are going through hell, keep going.

就在这样的冥想中，跑过心碎破，跑过四十公里，顺着地上的蓝线一转弯，便看见了蓝色的终点大门。四周是大雨也浇不熄的热情的观众响彻云霄的加油呐喊，身旁的跑者都加足马力向前跑去冲向终点。我慢下来，一点点慢慢跑过26迈的标志，那是去年我晕倒的地方，也是Walter和Madison把我扶起来的地方。我用目光注视着，千思万绪涌上心头，仿佛看到去年的自己，在他们的搀扶下无意识的向前。我一步一步向前，坚定而执着，心怀感恩，平静地跑过终点。波马，我又回来了。

很想一转身，深深的鞠躬。然而我还是没有这样做，而是拥抱了终点的志愿者，说着感谢，眼角流过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而我的身旁，是和我一样，一个个瑟瑟发抖，牙齿格格打颤，却一脸自豪坚定的跑者，喜极而泣，没有怨言。

当然，我并没有在终点见到Walter。

这其实在我的意料之中，一路上以及终点志愿者的忙碌，我就已经知道，他会有多忙。他是跑者的守护天使。所以我并没有去寻找他的身影，而是领过奖牌，轻吻它。

果然，他后来告诉我，那天他忙坏了，失温的人比去年中暑的人还要多。但他一直在track我的进度，知道我安全完赛了，就放心了。

我发过去一个笑中带泪的表情：无论如何，我不想被你第二次背过终点线。

赛后，有朋友对我说，祝贺你波马复仇成功。

我笑着摇头。其实，我对波马永远没有仇意，只有敬意。

上次波马，让我对跑步有了敬畏之心。

这次波马，让我学会放下，享受一切。

即使知道了我所要面对的一切，我仍然会在那里。波马于我，已经是生命中无法忘却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波马“大篷车” 有爱的旅途

2017年波马前提议的波马“大篷车”方案，在“天王”的完美计划下，2018年波马终于变成了现实。

租下一辆15座的“大篷车”，预定起点附近的大房子，我们一行八人唱着歌，快乐出发了。

周六大家一起开车去中国城吃早茶，和跑马的朋友欢聚一堂，有照不完的相，有说不完的话；周日那碗香飘满屋的西红柿鸡蛋炸酱面，是“天王”为我们做的王牌加碳大餐，现在光是敲下这几个字，回忆中的美味便让口水都湿了键盘。

赛前大家围在桌边闲聊，确定第二天的计划，用垃圾袋做着一条条裙子和上衣。文玉哥就穿着这条裙子跑完了全程，无比拉风，赢得沿途观众阵阵喝彩。

赛后我们聚在一起爬梯，拿出北京朋友送的二锅头，一起干杯庆祝经历波马洗礼还谈笑风声生龙活虎的我们。饭后一边吃蛋糕嗑瓜子，一边分享自己的参赛历程。

数不清有多少趣事，写不完太多琐碎温暖的小细节。那份快乐而随意，就像是和家人在一起，有着最无拘无束、最没心没肺的快乐。

而最幸福的是我们拥有时尚最牛后勤“红牛”组合，各种接送，照顾吃喝。最给力的是开车送我们到起点，让我们可以睡到七点多起来，更牛气的是成功游说赛道安全工作人员让车开到起点附近，我们可以在温暖的车里等着，不用在运动员村经历风吹雨淋，为后面的比赛保存能量，实在是功不可没，功勋累累。同时也感谢三火帮助我们在终点存包，不然跑完没有衣服换一定无比凄惨。而最感动的是因为事先考虑不周，设定的集合地点在室外的家属见面区，她们不得不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中瑟瑟发抖的等待好几个小时，在风雨中盼着我们一个个平安归来。即便如此，在赛后回到家中，我们都忙着洗澡休息，她们又马不停蹄地就张罗了一桌子好菜。可以说，没有她们，周日致敬跑或许无法成行；没有她们，即使住在起点也不会如此便利；没有她们，即使是看起来很美的大篷车计划，做起来都会变得无比苦逼。大恩不言谢。

回程到达印地的集中点，正是日落时分。远处的树林，是落日的宁静美好。“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我们握手拥抱着告别，没有太多的伤感，我们都知道，很快我们都会再见面。

这是一段完美的旅程。或许不管跑步是因为爱好还是为了社交，如果能够因为这份爱好，和一群志趣相同的朋友一起玩耍，就会让原本就很美好的爱好变得更加美好。

 

不经历风雨 怎么见彩虹

赛后，我们再一次坐在我们的豪华“大篷车”上，从波士顿开往芝加哥。大家刷着朋友圈，有一阵没一阵的聊着天，这几天一点一滴的经历都成为我们最好的谈资。

车窗外的天空如同孩子的脸，不停变幻着，从波士顿的蓝天白云，缓缓吹拂的西风，到纽约州的斜风细雨，再到滨州的大风大雪，继而是印地的阳光明媚，让人无法知道下一站下一片天空的样子。而今天波士顿的蓝天白云，和昨天的大风大雨，总让人唏嘘不已，如同塞翁失马，不知道该叹息老天的捉弄，还是该感谢老天给了我们这样一个百年难遇刻骨铭心的理由。

《阿甘正传》中有一句经典台词：“ life wa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nna get.” 跑步其实也一样，充满了冒险和惊喜，你永远都不知道你跑出去会遇见什么。一次次经历跌但起伏，一点点习惯世事无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是一碗安慰的鸡汤，也是成熟的标志。捉弄也好，恩赐也罢，接受它，和它和解，让它变成自己最宝贵最精彩的故事。面对，感恩，收藏，回味。

所以，祝贺那些在如此恶劣天气下仍然坚强完赛甚至取得好成绩的跑友们，也很想告诉那些刻苦训练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达成目标或者退赛的跑友们，没什么遗憾后悔的。跑步是这世上特别纯粹的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事情，你跑过的每一步流过的每一滴汗水都不会白费，属于你的迟早都会到来。别失望，请耐心等待。波马的坏天气已经成为波马魅力的一部分，或许让人无法理解，却又真实存在。而站在波马的起跑线，经历波马的“接风洗尘”，都会成长和超越。

仍然用这部电影的句子来结尾：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