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派对
木愉·布鲁明顿
我们按下门铃,随即听到几声清脆的铃声。不一会,门开了,迎接的是一个高挑的东亚女人,看她系了围裙,猜想她就是女主人了。一旁站着另外一个女人,也笑着打了招呼。妻子跟主人和来宾都熟识,我跟他们互相介绍,一一报了姓名:芭比塔、山姆阮特、琼和吉瑞。我都努力记下了。芭比塔和山姆阮特是一对,来自尼泊尔。夫妻都在本地大学里做事,芭比塔是职员,其夫山姆阮特是教授。琼跟吉瑞是夫妻,琼也在本地大学任教,吉瑞是职业画家。男主人叫哈米特,在大学任教,妻子米杨是大学里的文员。除了吉瑞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其它的都是移民。哈米特是印度来的,米杨是韩国来的,琼是香港来的,我们是中国来的。
这个派对的参加者多半都在大学里亚裔教职员工协会主事,先后担当过会长。协会像是一个联谊会,以前是每年组织两次全校亚裔教职员聚餐,今年除了聚餐,还准备搞一次大型讲座活动。
哈米特问我喝点什么,我就随口要了酒。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杯酒,跟身边的琼聊了起来。琼本姓庞,嫁了吉瑞,就随夫姓了。她说知道我一直编辑出版一份中文小杂志。我说都办了十余年了,又告诉她为美国几大华文报纸写专栏和小说的事。问她在大学里教哪些课,听了叫我吃了一惊,她教英国莎士比亚时期的文学呢。这就相当于一个美国人到中国去教先秦文学了。母语不是英语的外国人移民到美国来,从事电脑、金融等技术性的工作,都不算有难度,但打入跟语言相关的行业,那就端得了不起了。后来知道,山姆阮特也很了得,虽然也说着有口音的英语,但在美国的高等学府里教英语写作,而且论著丰硕,尊为英语系的顶级教授。
大家在厨房里站着聊天,米杨在中间的灶台上正忙着翻动锅里的虾。吉瑞夫妇前不久到印度去旅游了十数天,吉瑞正在介绍着一路的见闻。听起来,吉瑞对此行印象还美好,即使是被司机拉去看玉石加工,也不抱怨。回国去旅游的时候,我们也被司机拉去看宝石和采购,都烦不胜烦。吉瑞却说,他可以看看玉石的加工过程,不必买什么就是。
米杨给大家准备了几样开胃菜,烤红薯片、煮毛豆和焙紫苏。前两样都吃过,而焙紫苏却是闻所未闻。韩国人喜欢用紫苏包了烤肉吃,到韩国人家里做客的时候,尝过这种吃法,相当有滋味。不过,把紫苏干焙了,拿来下酒,这倒是新鲜。拿了一块卷缩的紫苏,递入口中,不几下咀嚼,鲜美的味道出来了,紫苏却迅速消失于口中。我就一连吃起了焙紫苏。
芭比塔除了面容俊俏,还身材玲珑。听妻子说过,有天早上在YMCA,地上有个正躺着的女人伸手跟她打招呼,近前一看,那是芭比塔。原来芭比塔每天早上五点就要到YMCA去锻炼。五点于我相当于半夜三更了,正在酣梦中呢,要在那个时候起来,除非是为了到机场送人这种苦差事。我表示敬佩地问芭比塔:“听说你每天早上五点都要到YMCA去锻炼?”她笑道:“是的。”旁边有人搭腔:“这只是故事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你可能不想知道。”我一听,就来了兴趣,急着等下文。山姆阮特说:“我每天早上四点半就起床了,然后泡茶,给芭比塔送到床头。”难怪说我不想听呢,这个标杆也太高了。芭比塔在一边淡淡笑道:“我父亲就一直这样伺候我母亲的。”显然,芭比塔并不受宠若惊。山姆阮特又继续绘声绘色叙述道:“有一天早上,我送了茶,回到书房去写作。听到芭比塔叫:‘我的茶呢’,我才记起来,刚才静悄悄把茶送进去,却没有打招呼。”我们都笑出声来,敢情芭比塔像王后,山姆阮特像奴仆了。
不一会儿,女主人宣布开饭。四五个菜摆放在餐厅里的桌子上,桌子上直接放了电饭煲。大家绕了餐桌一圈,端上满盛饭菜的盘子,到客厅里去,围坐一圈,且吃且聊。
吉瑞继续聊印度之行的各种奇闻,这些奇闻在哈米特和山姆阮特看来,算不上什么奇闻,只是一一补充,印证着吉瑞。吉瑞说他准备了一大把印度卢比,都是为了做小费用的。有人上前表演了,然后就伸手要小费。他就会送上三百卢比。山姆阮特笑道:“那些简直就是骗术了。”他又道:“我问路,人家随便用手往某个方向指了指,简单说了如何走,然后就伸手表示要钱。”一边说,他一边模仿那些人双手合十、不断搓动手掌的样子。
女主人做的饭菜很受欢迎,这边“太可口了。”刚住口,那边就接上:“每一道菜都好吃。”我吃了两盘才打住。
吃完正餐,米杨端上来甜点。一个派上面整齐有致地摆放着黑莓、猕猴桃和甜瓜,看去就诱人。米杨谦虚道:“我不会做甜点。做这个很讨巧,又好做,又好看,会容易得到称赞。”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这道甜点,一边当然赞美米杨。刚才有人就感叹了米杨的烹调,还说:“哈米特,你真⋯⋯”哈米特马上接话,笑道,说:“我好幸运!”有人问:“你们是怎样认识的?”哈米特幸福地笑着,像个弥勒佛。妻子米杨谈笑起两人初逢的故事。
那年,米杨在德克萨斯一个校园里读硕士,某一天,她跟远在华盛顿的姐姐打电话,说好几天都没有吃上黏米了。她姐姐说有个认识的朋友就在那个校园,有车,可以找他帮忙。她姐姐果然打了电话过去,让那个朋友来帮忙。米杨安坐家里等待。不一会儿响起了敲门声,她从猫眼里往外看。看到的是一个秃头,而且个子矮小。跟她之前设想的英俊小生离了十万八千里。她犹豫着是否要开门。门当然是开了,米也买了。这个开幕式引领而来的是一段相亲相爱的异族婚姻。哈米特看着米杨,一直嘿嘿笑着。米杨是以嘲弄的口吻说起这段罗曼故事的,听起来却充满了甜蜜。
吉瑞杯里的啤酒不断见底,哈米特问他还要不要,吉瑞一点也不客气,一律说要。哈米特就起身,走了一趟又一趟,去把啤酒取来。不知酒是否喝高了,吉瑞说话多了几分狂放。说对印度印象还是很好的,毕竟asshole少,说罢大笑几声。记得去年那个圣诞派对上,同桌的一个比利时心理学家也是一口一个F-U-C-K,平时也是一个文雅的绅士呢。酒精之下,安有雅士!
大家谈兴很浓,我担心山姆阮特明天是否能在四点半按时泡茶。这么想着,有人开始说今天这个派对真美好之类的,闭幕式说来就来了。大家起身,向主人再致谢,拥抱了,然后就出门坐车,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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