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特约撰稿人 杨炯蠡
八十年代以来,我接待了数十个国外和港、澳地区到贵州、云南的观鸟团。他们中仅有少数真正的鸟类学者,大多数都是业余的鸟类爱好者。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特点:爱鸟成痴。无论在草海湖畔观赏黑颈鹤、白琵鹭,还是在高黎贡山遥望黑鹤、金雕,他们都激情如沸,那种如醉如痴的情景,外人难以尽知其详。不过,香港观鸟会主席林超英先生还是道出了观鸟者内心的秘密:“观鸟者,独具一双慧眼。他们通过观祭鸟儿的形态,获知鸟类的可爱,大自然的美好,从而尽力刨造美好的生活,美好的环境。”
尽管我已习惯了观鸟者对鸟类的那种激情,但是一个特殊的鸟痴却使我分外震撼,至今不能忘怀。那是1999年的春节,我接到香港观鸟会的急电,有一个国外观鸟团要到威宁县去观鸟,指名要我陪同。我星夜赶到六盘水市,这座海拔1600公尺的黔西山城已是冰封雪盖,一片银白。而当我与来自美国以杰克逊为首的观鸟者会面时,不禁大吃一惊!整个观鸟团仅有3人,杰克逊先生是一个切除了食管和胃,仅靠腹部输人药物维持生命的晚期癌症病人。其他两人,一个是他的医生,另一个是来照顾他的好友。我对他们说,这种天气上威宁非常困难,要翻越垂直高差600公尺以上的梅花山。此山自古畏为天堑,山道九曲十八盘,是磅礴乌蒙山的一道险峻的门坎,晴天翻山都车祸不断,如此天气,万难逾越。见我拒绝陪同,杰克逊先生苦苦央求道:“我是一个雉类爱好者,几十年来,为探寻雉科鸟类的足迹,世界各大洲我都去过了。各种形态奇异、羽毛瑰丽的雉鸟我都记入了观鸟日记,只有分布于中国的白冠长尾雉还未见过。我现在仅有五个月的生命了,不看到这种珍稀的鸟儿,我死不暝目!”面对这样一个鸟痴,面对这样一个来自万里云天外的垂危老人,我怎能拒绝!
我们的面包车在冰冻的盘山公路爬行,窗外是雾凇凝成的琼枝玉叶,路下是冰刀如剑的万丈悬崖。70余公里的山路,我们竟走了10个小时,车抵威宁县城,已是灯火迷蒙。第二天凌晨四时,我们又冒着寒风乘车赴70公里外的妥打森林。这是一段极为艰难的路程。汽车翻过海拔2400公尺的雪山岭,即进入了一条狭窄的林区山路。小路上雪、冰、泥、石混杂在一起,行路极为艰险。我们弃车雇了一部拖拉机,请了8个农民在前清雪,在后推车,奋力前行。一路上,杰克逊没有说一句话,但从他坚毅的眼神,咬紧的牙关,可看出他正和这严酷的天气,和体内的病魔在搏斗。一粒粒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在下颌结成了小刀似的冰条。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是一位垂危的老人,而像一位为了理想而身披坚盔重铠出征的勇士。
也许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中午我们到达妥打林区时,太阳竟然奇迹般地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了它那金黄色的笑脸。妥打林区一片阳光,四处都是落雪的簌簌声,山雀的吟唱声,甚至,还夹杂几声白冠长尾雉高吭的啼鸣。机不可失,凭经验,我带领杰克逊一行悄无声息地踏雪进入了一片林间凹地。果然,一刻钟后,林中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息,一只金碧灿烂的雄长尾雉,率领十几只幼雏和雌雉出来了。这是一种极为美丽的雉鸟,羽色以银白、棕黄、绒黑为主,尤其是那一对一米以上银白色而且具弯月形黑斑的中央尾羽,使其显得分外雍容华贵。这种珍禽以前广布于贵州各地,但由于森林的破坏和人为的捕杀,现在已经很稀少了。这群长尾雉在林中空地昂首缓缓走过,宛如一列士兵在巡视他们的领地。这一刻风声、雪落地声、树叶的沙沙声、人的呼息声全部停止,只有长尼雉踏在雪地上的“嚓嚓”声。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幅图画!只见杰克逊的眼角沁出了一粒泪珠,脸上现出了夺目的笑容,不知他是赞美长尾雉的美丽还是感叹平生夙愿得偿。
杰克逊回国后,来了一封短短的感谢函,从此杳无音信。我猜想,他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了。而他在林中含泪观鸟的那种痴情,却在我心中永藏。我想,无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处境中,人都应该有一份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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