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的話:《童年詩話》– 為了忘卻的記憶
生活对我一直是个迷,那就是对于你自己,对于曾经生活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你究竟知道多少。
我很吃惊地发现,在经历了所有的一切之后,寥寥并没有丧失他的才能。才能有许多种,也许他所有的正是我偏爱的那一种。从少年时代起就写出惊人美丽诗句的他,从小是被作为“天才”养大的,由此也就承受了一个天才所要承受的痛苦,疯狂,虚妄和荒谬。多少年来,他是个不写诗的诗人,不画画的画家,和那些住在铁笼子里的行为艺术家相比,他的整个生活就是行为艺术,因为在他看来,生活和艺术从来就是一体,他没有作品,他本人就是他自己的作品。
象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具有人性的所有弱点,曾经拳打脚踢地反抗着这个功利的,无趣的世界,反抗这个世界似乎是难以撼动的规则,拒绝成熟,拒绝一切责任,而又需要浮华的荣誉,人群的喝彩,他在入世与出世的矛盾中苦苦挣扎,醉生梦死,直到有一天,人们认为他疯了,酒精摧毁了他的理智,他彻底告别了这个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发展变化的时代,走进了他心中那个格外安宁的世界。
直到他所有的欲念彻底死灭的时候,他才回到了美好的童年梦境。那里有潺潺溪水里的小鱼小虾,有木桥和路边的鲜花,有天上一轮明月和徐徐微风,有摇着蒲扇昏昏欲睡,充满逸闻趣事的邻人们。有我们亲切而遥远的童年往事,有我们所有行将消失的记忆。
当我们对外面那个喧嚣的世界感到疲惫和厌烦时,我们就和他一起走进了他的世界。正象生于乱世,屡遭亡国之痛的宋人创造了特别优雅和安详的艺术一样,当油价和股市的起伏就能使全球人的生活受到影响的时代,我们也特别需要一方净土来安适我们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我们心中似乎都有过那样一些画面,其实并不一定是此情此景,而是我们对于那些情景的怀念和向往。当那些朴实而滑稽的人们身上和物件上缀满的层层补丁吸引了我们的目光时,其实是启动和打开了我们通往过去的记忆之门。补丁成为一种意味无穷的标志,标志着我们生活过的时代—物质匮乏而精神丰富的年代,也许我们失去的才正是我们真正拥有的。
在格外平静地叙述中,他清晰地细细地描绘了往事中的一切细节,而他躲在幕后,不动声色,一支笔,一张纸,一杯清茶(我不知道是什么使他又重新拿起了笔?画起了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人书”?),自由穿行于现实与想象之间,让你无法弄清究竟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他想象的?让你无法猜透他的用意。他究竟想说什么呢?他所说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的话,我问了自己几十年而没有答案。现在我终于不问了,那就是:你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他所要说的就是他已经说了的。虽然他的意思可能正在文字与图画之间,在那些没有说出的地方┉。他的意义,可能就在于人们认为的没有意义吧┉。从他的作品中,我似乎了解了创作的真正意义。既然他可以从任何地方开始,也可以结束在任何他想结束的地方。写作对于他,不是终极目的,而是一个生命过程。他和文字的关系,有如他和世界的关系,就象一个囚徒和典狱长的关系,在种种规则和对这些规则的反抗中,他感到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到被侮辱与被损害,他愤怒,辛酸,无奈,但躲到文字中仍是无处可逃,从他的文字中我们甚至可以感觉到一种对于文字的厌倦—因此他本能地退回原始状态,回到最简约,最稚拙的童体—一种最后的,拒绝被改造,被控制和被收藏的姿态。然而也许他抹去的东西,才正是要我们去注意的东西。为了获取仅有的那一点点自由,他从未停止和文字的较量,而那正是一个囚徒的绝地反击。他的诗句短而天真,是一个艺术人与知识、话语、权力斗争的过程和结晶。他的粗铅笔素描滑稽而真实,是整个一代人对他们已经消失了的过去的一种追溯、回忆和缅怀。他和图画似乎有更为和谐的关系—即在文字之前就有的,未被扭曲和更本真的关系。这也是很多人更喜欢他的图画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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