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的柴米夫妻
(2012-02-19 17:25:51) 程怡•上海华东师大
那年头,在知青点里,没有人能很顺畅地说出“爱情”这个词。
男生帮女生挑挑水、劈劈柴;女生帮男生洗洗衣被、补补衬衫;互相之间帮衬得多了,彼此间有了感觉的青年男女更多的也只是眉目间的温情。在地里干活儿,齐头并进,吃饭、休息的时候,更多地坐在一起。女孩儿有了好吃的,会悄悄地给自己喜欢的男孩儿留着,男孩有了空闲的时候,会找个借口跑到女生宿舍,和自己喜欢的女生以及她的伙伴们闲聊。
我离开乡下比较早,二十刚出头,那时候,我们生产队的大部分知青都比我小一点。彼此心动的男女是有的,但似乎没有人会在那样一个环境里,确定自己的另一半儿,确定自己的未来。很少有人会下那样的决心。
我们一起下乡的知青里,最早嫁人的是R,她下去不久就被辗断了右手的四根手指,干不了活儿,连上厕所都无法扣起棉裤的扣子。前街一个老是娶不上媳妇的“富农子弟”托人来提亲,R就嫁给了那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不久就生下了他们的大儿子。还有Z,年龄要比我大,性格开朗,单纯得像个孩子,整天和老乡们嘻嘻哈哈的,后来嫁给了我们队里的一个老乡。那男的也是所谓“富农子弟”,年龄、文化水平都大大地高于Z。Z的母亲早就去世了,晚娘对她不好,所以她很想早一点有个自己的家。现在她的父母、丈夫都去世了,大女儿回到了上海,有了工作成了家,她就和小女儿生活在三卡,日子过得很好,只是看上去非常苍老。见到我们,还是那一脸的孩子气的笑容••••••
去年小年夜,我去L家拿老乡给我们邮寄的木耳、蘑菇。走进那个小区,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煎鱼炖肉的香味儿—真正过年的味儿。L在家等着我,我问他:“小M呢?”“她去棋牌室玩儿去了,说是去看看就回来的,大概被几个搭子拉住了。”“那你们家谁做年夜饭?”“我呀!我今天已经把明天晚上要吃的菜都准备好了。”他们那间不大的房间和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L告诉我,收拾屋子、洗衣服都归小M。我和L在他家厨房里聊了会儿天。
L告诉我,他下乡以前,就在菜场干临时工,他比我们的年龄要大几岁。当时附中的孩子看见他踩着黄鱼车送菜什么的就会起哄。到这一届一片红都要下乡的时候,他父亲工作的菜场负责人对他说,临时工是转不了正的。他父亲就对他说:“你还是去黑龙江吧,一直做临时工也没有前途的。”于是他就和我们一起去了三卡。到三卡不久,他就被抽到三卡学校做饭,后来又调到呼玛五七职工大学搞后勤,再后来他和小M结了婚,一开始两个人是分居的,小M结了婚也还在新点干活儿。由于文教系统没有编制,当地干部为了让他们两人能在一起生活,就安排L先去养路段儿,就在猗子圈儿煤矿那儿安了家。“当地的朋友帮我准备的柈子和煤都够烧两年的!我和伊终于有了一间自家的房子。”“后来,文教局给我们安排了编制。但那时候大返城了,谁还要那个编制呢!我们当然是选择回家、回上海的。”和所有的返城知青一样,他们回来以后,重新安家,重新为柴米油盐奋斗,直到退休。
我们当年一起下乡的知青中有很多对夫妇,他们过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上海人的生活,关心的只是普通人都关心的柴米油盐的生活必需,培养他们的儿孙,经营着他们现在和未来的生活,勤勤恳恳、简朴节约、夫唱妇随;从16、7岁开始,他们就同甘共苦,然后安家立业,生儿育女,然后,共同进入老年。有着共同的朋友、共同的回忆、共同的对于美好生活的憧憬。每次看到他们成双成对地前来参加知青聚会的时候,每次看到他们彼此把对方打扮得整洁、漂亮的时候,每次看到他们互相打趣的时候,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四十年前的他们、并想像十年、二十年以后他们的样子。在一个缺乏柴米油盐的时代结成的柴米夫妻之间,有今天的年轻人信不信都常挂在嘴上的“爱情”吗?
我的回答当然是有,岂止是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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