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胡適逝世五十周年:重讀胡適,樹人為本 – 本報特約撰稿人:王輝雲
今年是胡适之先生逝世五十周年。
胡适是现代中国启蒙之父,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思想家。唐德刚先生在其所著《胡适杂忆》中写道:“胡适之先生的了不起之处,便是他原是我国新文化运动的开山宗师,但是经过五十年之考验,他既未流于偏激,亦未落伍。始终一贯地保持了他那不偏不倚的中流砥柱的地位。开风气之先,据杏坛之首;实事求是,表率群伦,把我们古老的文明,导向现代化之路。熟读近百年中国文化史,群贤互比,我还是觉得胡老师是当代第一人”. 唐德刚先生对胡适的评价是恰如其分的。
然而,在改革开放前的中国大陆,胡适一直是个反面教员。五十年代席卷全国的“批胡运动”将这位新文化运动的领袖涂抹得面目全非,遑论其思想遗产。尽管改革开放后大陆知识界又兴起研究胡适的热潮,但在80后、90 后的年轻人中,胡适的影响却远不如韩寒。
党的宣传效率是万万不能低估的。不要说80后、90后,就是我们这些经历过文革的人,对胡适人格和思想的了解也极为有限。记得八十年代初,季羡林先生为我们讲授印度古代史,第一堂课谈如何做学问时,便要求我们照着胡适的话去做,那就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晚间“卧谈会”上大家热议后,才觉得胡适这话说得极有水平。从此,我们几个研究生对胡适之先生的态度才有所纠正,并且多了一层好感。
二十世纪初,中国在由传统到现代的社会转型过程中,经历了剧烈震荡,付出了惨痛代价。传统与现代纠缠,改良与革命交替,诸多学说,各种主义,一时纷然登上历史舞台。虽然中国后来走上了苏俄式的革命道路,但回望这段历史,应该说胡适是立足点最高,人格发育和知识结构最为健全,行为最为稳健的启蒙人物。
胡适是在国家处于内忧外患之时毅然海归,成为新文化运动领袖的,其影响之巨,无庸多述。但他对教育的重视及其教育理念,至今仍有现实意义。
二十世纪初的中国积贫积弱,被动挨打,民智未开。胡适认为,造成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是教育落后,民众没有受教育的机会。惟有发展教育,启迪民智,提高国民的整体素质,国家才能强大起来。因此,早在美国读书时,他在写给自己的好友许怡荪的信中便表明了其立志教育救国的意愿:“适以为今日造因之道,首在树人;树人之道,端赖教育。适求归国之后能以一张苦口,一支秃笔,从事社会教育事业,以为百年树人之计”。
一九一七年,胡适回国后,面对政治动荡的时局,誓言二十年不参加政治活动,潜心文化建设,致力教育救国,为此,他身先士卒,在中国大力推广白话文运动。白话文运动对于中国文化教育的普及起到了划时代的推动作用,功不可没。
胡适本人精通东西方文化,是个“旧学邃密,新知深沉”的学者,不像陈独秀,鲁迅等人那样偏激,因而,他的教育主张更经得起时间考验。
教育是培育人才,提高国民素质,塑造民族精神的基本途径。胡适海归之时,旧式科举制度业已废除,新式教育还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于是,他系统地将他的老师杜威的教育思想引进中国,不仅为中国现代教育体系的建立和推广开辟了道路,也使他教育救国的宏图得以实现。
胡适主张,现代教育应以树人为本,所培养的是具有 独立思想、独立观察和独立判断能力的对社会和国家有用的人才。为此,他提倡教育和学术独立,反对任何政党和教派控制学校。否则,“教条式的”思想和信仰的体系一旦“被诚心诚意的接受”,就会终生束缚和奴役人们的思想,使人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即使政府,胡适也认为其责任只限于提供教育经费,遴选教育人才而已,“对教育进行之方针,则应委之教育人员,政府不应过问”。可惜的是,胡适倡导的“教授治校”的办学方针随着他离开大陆便烟消云散了。
胡适不仅重视教育的普及,而且为培养高级人才殚精竭虑。五四运动爆发后,民族主义掀起高潮,以救亡为主旋律的政治运动逐渐压倒了文化启蒙运动,“偌大中国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成为呼唤青年学生参加政治运动的时髦口号。有鉴于此,胡适于当年七月发表《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一文,引发了问题与主义之争;同年年底,又发表《新思潮的意义》,开篇即提出了“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作为新文化运动的纲领。不论“问题与主义之争”和“整理国故”的是非曲直,仅从这两篇文章中便不难看出胡适对培养高级人才,提高中国学术水平的良苦用心。民国时期学术繁荣,大师辈出,其中很多人都自称是胡适之先生的学生。反观今日,大学的门楼越建越高,学术大师却越来越少。教授摇身变成叫兽,这门那门的丑闻层出不穷,如果胡适先生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在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人物中,胡适是个有着健全人格,崇尚个性解放,不畏强权,主张思想言论自由,坚持民主法制,提倡人权的独立知识分子。他不但始终恪守自己的理念,而且身体力行。既有中国传统社会“士”的风骨,也具现代知识分子的独立精神,说他是承前启后开风气之先的启蒙大师并不为过。
尽管如此,胡适生前身后,争议颇多。譬如,有些人误解胡适曾经提出的“全盘西化”的主张,著有《中国意识危机》一书的林毓生教授便把胡适视为全面反传统的激进派。其实,胡适本人对此做过详细解释,他所反对的是传统文化中专制的制度,僵化的信条和丑恶的习俗,“全盘西化”实为“充分世界化”,按当今的说法就是和世界接轨或全球化。
作为一个从传统向现代转型过程中的历史人物,传统与现代的冲突体现在个人生活中往往令人纠结。胡适在美国读书时和一个叫韦莲司的美国姑娘堕入爱河。尽管两人爱得死去活来,无奈胡博士的母亲不同意,硬是给他找了个粗通文字的小脚女人为妻。然而,崇尚个性解放的胡适顺从母命,学成回国后立马结婚,并与之共度一生。这种操守与当今那些好玩婚外恋,威逼利诱自己学生上床的博导们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胡适逝世后,蒋介石送上一副对联:“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对胡适评价颇为精当。
胡适不仅为人正派,而且聪明过人。一九四八年共产党围困北平时,毛泽东说,胡适若留在北平不走,可以当北平图书馆馆长,可胡适还是走了。毛泽东一气之下,于一九四九年一月公布第二批战犯名单的时候,就把胡适列入其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莫此为甚。
西方学术界称知识分子为“社会的良心”,认为他们是人类基本价值(如理性、自由、公平等)的维护者,除了献身专业工作外,同时还深切地关怀国家、社会乃至世界上一切有关公共利害之事,而且这种关怀又必须超越个人和党派的私利之上。他们是天生的政治反对派。从这个意义上说,胡适是个真正的知识分子。他藐视权威,挑战传统,批评社会现实,关心国家大事。他坚持知识分子的独立立场,拒绝官场诱惑,虽考试院长、行政院长、总统的职务亦不为所动。尽管他有意与国民政府和蒋介石保持距离,但在抗战时期,为了国家利益仍出任中华民国驻美大使,利用自己的影响为中国的抗战出力。
在道德没有底线的当今社会,胡适的做人原则不仅是他具有人格魅力的原因,同时也是其教育理念的最好诠释。当年林语堂半公费赴哈佛大学读书,奖学金被停发。无奈之下给胡适拍电报,请他代向北大预支1000美元,后林转入莱比锡大学读博士,又向北大借了1000美元。林学成回北大任教,找校长蒋梦麟还钱,一查账才知道,北大从没有这2000美元的支出,原来是胡适个人掏的钱。您说,这不比雷锋还雷锋嘛。
人们知道胡适和陈独秀都是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人物。但是后来由于政见分歧,二人分道扬镳。为此,陈独秀对胡适颇有微词。陈独秀被捕后,胡适则不计前嫌,立即联络社会名流全力营救陈独秀,使陈重获自由。丁玲被捕后,胡适也曾顶着当局压力,大力营救,尽管他们的政治理念并不相同。
在教育普及,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教育救国,启迪民智的历史使命似已完成。然而,胡适憧憬的百年树人的目标尚路途遥远。为了将我们的下一代培养成有用之才,我建议那些望子成龙的狼爸虎妈们,重温胡适,认真检讨我们的教育理念。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0 评论